钱七虎：师之大者 为国为民

国际著名防护工程和岩石力学专家、中国工程院首届院士、“八一勋章”获得者、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工程大学教授

作为中国现代防护工程理论奠基人，钱七虎有很多“头衔”：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防护工程学科创立者，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工程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不过，在他看来，“科技工作者是我这一生最喜爱的身份。”

钱七虎:科技强军为国铸盾的防护工程专家

即便已过耄耋之年，他的脚步从未停止——刚参加完某项目鉴定会，又拎着行李箱，踏上出差的旅程……除了无私奉献、科学报国这样的评价，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忙”应该是最贴切的，因为这早已成为钱七虎的日常。他笑称，“忙了就快，走路快、吃饭快，现在还是忙忙忙、快快快。”

就连一起生活了57年的夫人袁晖，也早已习惯了这个永不退休的丈夫。于是，某次采访中就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袁晖：退休以后，我觉得他更忙了。

钱七虎：没有退休。

60多年的科研生涯，从国计到民生，国家需要什么他就对什么有兴趣，即便艰苦卓绝也依然克服重重困难将这些“兴趣”完成得十分出色。不同时期，多重角色，都被钱七虎演绎得精彩纷呈，或许，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困难”、“停下”这样的字眼。

所以，在同行和学生眼中，钱七虎不仅是一名科学家，还是一名战略科学家，因为他总是能站在国家发展战略的角度去做科研创新，去探索实践方案。2019年在他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后，学生吕亚茹为其写了一首贺词很能说明这一点：耄耋之年自有狂，固北疆，战南洋。磨剑数载，建万里国防。黄卷青灯伏书案，披繁星，戴骄阳。三尺讲台八千日，传师道，育儒将。十步芳草，立中外首榜。谋无不当举有功，铸利刃，断金刚。

“一个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这是60多年前钱七虎就读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时，在一堂革命人生观教育课上开始思考的问题。他用超过一甲子的奋斗和实践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科技强军、为国铸盾，是我的毕生追求，也是我的幸福所在。”

数十年来，在他的指导下构建了一系列地下防御工程，构成中国战略防御的基石。2022年7月，就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之际，钱七虎被授予军队最高荣誉——“八一勋章”。这一年，他85岁。

在新中国的国防建设中，如果说功勋卓著的“两弹一星”元勋们打造的是锋利的矛，那么，以钱七虎为代表的中国防护工程人则是为中国国防铸就了坚实的盾。不过，在他心中，他是军人，是院士，同样还是一名教师。数十年来，他甘为人梯，以培养人才为人生乐事，创建了我国的防护工程学科和人才培养体系，先后指导博士研究生50余名，博士后40余名，帮带国家级科技人才10余名，其中，有多名被评为“长江学者”“杰青”“勘察设计大师”。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就像科技战线的一座高峰，引领并照亮着学生们高举创新的火炬，传承着顽强拼搏、永不言弃的精神，让强国强军梦更加清晰！

立德树人：“勤勉笃实、科教报国”

对钱七虎而言，教师节或许就是他一年中收到祝福与看望最多的节日。9月10日，即将到来的教师节也是他的第38个教师节。就在不久前，他已经收到今年教师节最大的“礼物”——“钱七虎班”的设立。

与江西省副省长陈小平共同为“钱七虎班”揭牌

8月12日，全国首个“钱七虎班”揭牌仪式在东华理工大学广兰校区举行。作为东华理工大学名誉校长的钱七虎与江西省副省长陈小平共同为其揭牌。这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国家战略需求，充分发挥钱七虎作为身边榜样的力量，助推学校高技术拔尖人才培养，在征得其同意后决定设立的。仪式上，钱七虎受聘为“钱七虎班”荣誉班主任，并为“钱七虎班”题写班训——“勤勉笃实、科教报国”。  

“要培养自己的高尚情操、道德素养，善于学习、勤于工作，善于自我批评、贵在谦虚，决不能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追求短平快。”一直以来钱七虎是这样做的，也是这样教给学生的。

其实，早在上世纪70年代受命为空军设计飞机洞库门时，为了培养防护工程专业人才，钱七虎就带病坚持编写了该领域全国第一部系统性教材《武器效应和地下工程防护》，并到清华大学、北京工业大学等高校授课。科技部称钱七虎为“防护工程学科的创立者”。

“有一次，他到清华大学帮着编写教材，犯了严重的痔疮，椅子上根本坐不住，他就趴在床上赶写。后来，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在我的极力劝告下，才勉强去医院做了手术。” 在夫人袁晖眼中，钱七虎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尤其在人才培养上更是一丝不苟。

提起钱七虎，大家的印象都是和蔼可亲，可在学生眼中，导师钱七虎可是以严厉著称的，“痛苦而有收获的煎熬”。

陆军工程大学某实验室教授赵跃堂当年的博士论文就曾历经4次大的调整。“当我把博士论文第7次修改完成交给老师时，他正好动身去北京参加政协会议。”至今他还记得，半个月后，钱七虎开完会返回南京，当他从导师手里拿回自己的论文时，发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从观点、公式到表格、数据，200多页的论文几乎每页都有增减和修改。

教导学员们实现理想要脚踏实地，做到肯学、会学、善学

在钱七虎看来，“写论文不能仅仅是为了拿到学位，你的科研成果是要运用到实践中去的，来不得半点马虎，理论和技术都要经得起实践检验。”

“我要是哪一天不批评你们了，就是对你们失望了。”正是钱七虎的严格要求，学生的进步肉眼可见。不仅对学生要求严格，他对自己更是如此。即便已是南京工程兵工程学院院长，正军职，工作非常繁忙，但他仍然坚持给研究生上课。白天会议活动多，没有整块的时间，就经常利用晚上上课。直到耄耋之年，钱七虎仍然坚持亲自授课，亲自指导选题、撰写论文。他就是用亲身示范来指导学生：天才就是勤奋。

科研成果累累，可钱七虎却从不争名争利。在他的启发、指导和设计下，很多科研工作结出了硕果，但在获奖排名的时候，他总是推让，不排在首位，有的根本不让排上他的名，而把许多机会让给了年轻人。他甚至郑重宣布：所有他参加的项目，他一律署以技术顾问的身份，不当项目组长，所有报奖，他一律不排名。他指导学生完成的文章，学生要署他的名，他规定：凡是署他名的文章必须经他最后审阅；凡非他执笔的，一律不许署他为第一作者。

随着防护工程和民用地下工程向地下更深部位开拓发展的需要，钱七虎意识到，中国必须建立并大力发展自己的岩石力学。而为了“把更好的机会留给年轻人”，几十年来，他倾心育人、提携后学，2009年，作为国际岩石力学学会副主席，他主动放弃自己被提名的机会，力挺中国年轻学者冯夏庭出任该学会主席。他的理由很简单：“世界岩石力学研究中心在中国，冯夏庭年轻有能力，有梦想。”于是，我们看到，在他领军的团队里，70%的科研项目由年轻人担纲完成。在国际岩石力学学会现有的9个专业委员会中，有5名中国学者担任主席。所以，现在无论是理论岩石力学，还是地下岩石工程方面，在钱七虎的不懈开拓下，中国在国际范围内都处于领先地位。

同样，熟悉钱七虎的人也知道，他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科研团队每年都会举办几场特殊的“学术民主生活会”，“要积累学科发展后劲，必须重视培养人才梯队。”于是，我们也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老中青三代科研人员齐集一堂展开“头脑风暴”“讲述失败案例”，围绕学术前沿或科研难点展开讨论，有时甚至还会争得面红耳赤，参加的人都说“每参加一次这样的活动都使视野扩一分”。

几十年来，钱七虎言传身教，把“不怕艰难、不怕挫折、不怕干扰”的人生格言留给学生。“爱这个国家，就要爱人才；爱人才，就要让他们坚持这样的状态。”学生们眼中，钱七虎就像永动机一样，在追求理想的路上从不停歇。而他也经常跟学生们分享自己在苏联留学时最爱看的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个人只有在把自己的追求和祖国、人民的利益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创造奇迹，才会成长为钢铁战士。”

家国情怀：“没有什么不能贡献的”

曾经，钱七虎在故乡中学参加 “优秀学生座谈会”时被问到：“钱爷爷，怎样才能成为科学家呢？”

钱七虎做客《开讲啦》，告诫学生们，只有把个人的理想与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有所成就、实现价值

至今，他仍记得自己的回答：“真正要成为科学家，成为对国家、人民有用的人才，就要耐得住清贫。一个人最大的幸福、理想、快乐是什么？是奉献。要做出成就来，追求事业的成功，报答人民，报答国家，报答时代。”

因为从小就饱受战争之苦，也看到那么多烈士为了新中国的成立抛头颅、洒热血，小小年纪的他就立下保家卫国的远大志向。60多年来，他对挚爱的防护工程事业这样描述：“防护工程是地下钢铁长城，也是国家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于是，我们看到，从设计当时国内跨度最大、抗力最高的飞机洞库防护门，到成功研制出我国首套爆炸压力模拟器、首台深部岩体加卸荷实验装置，再到创造性地提出了建设深地下防护工程的总体构想，为我国战略工程安全装上了“金钟罩”，他带领着团队不断攻克难题，从跟跑，到并跑，再到领跑，对自己的科研成果，他总是自信满满：“我们的防护工程不仅能防当代的，还能防未来可能的战略武器打击，什么钻地弹来了都不怕！”

从被誉为“亚洲第一爆”的珠海国际机场项目爆破工程到长江隧道、南水北调、西气东输、港珠澳大桥海底隧道再到雄安新区规划建设，这些跨江、跨海战略通道、城市地下空间规划等国家重大基础设施安全和防护要求提出相应意见和建议，总能在现场看到他亲力亲为的身影。从国计到民生，只要国家发展需要，他都尽心去钻研。

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众多成就的背后其实也隐藏着无法弥补的遗憾。一次采访中他就哽咽地表达对母亲的愧疚：“孝道不够”，并奉劝年轻人能够尽孝是最大的幸福。而他也一直铭记母亲的教诲：“人不能光想自己好，也要想着别人。”

所以，从上世纪90年代起，钱七虎就用自己的院士津贴、获奖奖金或工资资助贫困学生，帮助孤寡老人。那个时候，他的收入并不算高，但他每年都会拿出几万元，用于公益事业。“这是我一贯的行为。”他说，“平时就捐，捐给国家需要的地方。我做这些只有一个目的——回馈培养我的国家和人民，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

钱七虎说最大的遗憾就是对母亲尽孝不够，并奉劝年轻人能够尽孝是最大的幸福。图为1984年钱七虎与家人合影

他是科技强军、为国铸盾的防护工程专家，是现代防护工程理论的奠基人、防护工程学科的创立者，可他却并不是母亲的好儿子、好丈夫甚至好父亲。除了最大的遗憾来自母亲，对于爱人和儿子他同样心怀愧疚。一句“我有任务，走了”，便似“人间蒸发”与爱人两地分隔16年，这期间，袁晖独自赡养老人，抚育孩子，为他全身心投入国家国防科技事业提供了一个坚强的“后盾”；而为了编写教材，没时间辅导孩子高考，导致儿子却没有考上好大学……

或许，正是钱七虎这样的英模们用他们的遗憾才让我们享受到如今的繁华盛世，给我们带来了踏实与平安，这才是值得我们敬佩的人！

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人有时却很“抠”：他绝不允许剩饭剩菜；衬衫穿到袖子开线也舍不得扔；为了节省经费，明明可坐头等舱的他也要坐经济舱，并告诫随行人员：科研经费都是国家的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可很多时候他又是那么的大方！2019年1月，2018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揭晓，他荣获2018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奖金800万元。可前脚刚获奖，后脚便把奖金捐了出去——他把全部奖金捐献给了自己设立于家乡昆山的瑾晖基金，重点资助边远贫困地区的贫困学生。在他看来，“教育扶贫是最重要的一方面，帮助一名贫困生就等于帮助一个家庭脱贫，而我们现代化强国的建设同样离不开人才，人才是通过教育培育出来的，所以资助教育者是最根本的一个方向。”

钱七虎认为培养人才是最大的课题

这个于2006年设立的爱心基金会，“瑾”“晖”二字分别取自母亲和妻子的名字。他就是想把自己接收到的大爱传递给更多的人，送往更远的地方。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钱七虎又把江苏省配套奖励给他的800万元中的650万元捐给了武汉抗疫一线，其余的150万元分别捐给了母校上海中学和中国岩石力学与工程学会。“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那么多医护人员上前线了，前方需要大量医疗设备和药物，需要建设方舱医院。我人去不了前线，我的心要去。”

钱七虎常说，“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都是由烈士先辈流血牺牲奋斗换来的。他们把生命都献给了党和国家，我还有什么不能贡献呢？”

如今，他的奉献与爱心也已开花结果——今年7月，得到瑾晖基金资助的贵州铜仁二中学生柳运朋被山东大学录取。憧憬着大学生活的柳运朋说，对未来还不敢设想过多，但有一条确定无疑：像钱爷爷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数十年来，钱七虎用赤诚的爱国忠心、精湛的学术造诣和高尚的道德品质吹响中华儿女的强军号角，他丹心报国，忠诚于党，为国育才，身正为范，对于名利宁静淡泊，洁身自好。或许，他穷尽自己的一生就是为了更好诠释当代科技工作者的家国情怀和人生价值——顽强拼搏、为国为民！

(原文刊载于《中华英才》半月刊2022年第17期）

【责编 李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