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张志民先生不是理论专家,尽管他有许多真知灼见,不仅现身于许多公开性的会议、论坛、笔会,也形成文字,见诸于报端、刊物乃至书籍。他是一位成就卓然的实践家,是一位热情洋溢的传播者。
因为爱诗且又习诗的缘由,我读诗略多。当代诗家的名字,能倒背如流地数出一串,薄薄厚厚的诗集,读了不老少。而最崇敬、最珍重的,非张志民先生莫属。在张志民先生晚年,我有幸时常得以登门拜访,聆其教诲,获益匪浅。因诗敬其人,因人而更喜其诗。无论何时何地,案头床边,总有一册“张志民”相依相伴,常读常新,不离不弃。思之悟之,百读不厌。
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时,我就记住了张志民这个名字。当时初中语文课本中收入了他的组诗《公社一家人》,那鲜明生动的时代特色,那新颖活泼的形式,那自然质朴的语言,深深打动了我,我打心眼里崇拜上了他。但幼稚无知、孤陋寡闻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也是北京郊区的人,出生于大山深处——北京门头沟区斋堂镇张家沟村;不知道他12岁即投身行伍,曾是素有“儒将”美称的肖克将军的机要员;不知道他早在21岁时,即写出了轰动解放区文坛的《死不着》,一举成名天下尽知;共和国诞生后,他英姿勃发,笔耕不辍,开始了文学生涯的第一个黄金时代。《西行剪影》《社里的人物》《将军和他的战马》等诗集一时广为流传,好评如潮,在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重要一页。
“文革”浩劫中,作家诗人纷纷遭难,文学园地荒芜凋零。张志民仅仅因为时任公安部所属的群众出版社副总编辑,因而接触到些上世纪40年代档案资料,他竟被关进秦城监狱长达5年之久,诗人独处一囚,受尽摧残。即使在那样恶劣的境况下,志民先生信念依然,诗兴依然,在狱中吟咏了大量五言、七言绝句之类的诗篇,介于古典诗词及民歌之间,亦庄亦谐,抒情言志。
十年浩劫后,他将这些心血之作凭记忆整理出来,结集为《自赏集》,面世后受到广泛欢迎及热烈推崇。我读到过词坛大家刘征先生的亲笔信,对其盛誉有加:不少篇章稍许作些平仄韵律方面的艺术处理,即是十分难得的格律诗佳作。身陷监牢,诗心未泯。施暴者做梦也不会想到,施恶逞凶、暴虐横行的后果,竟然是催生出诗的硕大丰盈!这也从另一角度辨证地印证了古往今来屡试不爽的规律:国家不幸诗家幸。尽管此“幸”于当事者(“诗家”)并不情愿且身不由己迫于无奈——可以想见,5年秦城狱灾,多少身心磨难!
新时期以来,张志民先生宝刀不老,激情澎湃,诗情盎然,开始了文学生涯的又一黄金时代。一首首情真意切、动人心弦的诗篇,从全国许许多多报刊,大河奔腾般飞到广大读者眼前。书,一本本地出,除了数量居多的诗集,还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电影文学剧本、评论、随笔……许多读者钟爱他的文风,许多作者推崇他诗歌作品的特色,还有众多诗歌爱好者奉他的诗观作为自己的“创作指南”——诗要写得雅俗共赏。要让初通文墨者觉得不错,大学教授也觉得有些意思……
从严格意义上说,张志民先生不是理论专家,尽管他有许多真知灼见,不仅现身于许多公开性的会议、论坛、笔会,也形成文字,见诸于报端、刊物乃至书籍(花山文艺出版社曾推出他的创作理论荟萃之作《文学笔记》)。他是一位成就卓然的实践家,是一位热情洋溢的传播者。他身体力行,将自己的文学主张,脚踏实地落实到辛勤笔耕中。他是一位可亲可近而又可钦可敬的耕耘者,“是诗林里的一棵大树,根深叶茂(艾青语)”。面对各种诗风,各宗流派、各类思潮汹涌而来,他慷慨大度,宽厚从容,受到一致赞誉,他在诗坛有口皆碑,张志民曾任《诗刊》主编多年,尽职尽责,倾心竭力,是一名当之无愧的“掌门人”、好园丁。不薄名家,扶植新人,兼收并蓄,呵护百花。而他自己,则从古典诗词的丰富宝库里及祖国民歌的浩瀚海洋中汲取营养,熟练运用口语化的浅显质朴的文字,创作出大量长短句式的新体诗,艺术特色无比鲜明。张志民的诗歌夹叙夹议,挥洒自如;自成一体,不拘一格;错落有致,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节奏明快;语言精练,诗句优美。尊重、稔熟民族与民间的他,不仅虚心学习与借鉴,同时又大胆而成功地予以革新和提高。在他的笔下,歌谣式的局促、呆板不见了,也告别了散文化的拖沓、冗长,他的风格是独特的,也是鲜活的;他对新诗发展的贡献是巨大的,也是永恒的。这一点,已成为诗坛广泛一致的共识,并正在并长久地被公正的历史与严峻的时间予以证实。
张志民先生的诗,充满魅力,常令人一喟三叹,回味无穷。诸如几千年来中国农民灾难深重,汇成多少部长篇巨制难以书尽:但张志民先生却用“进了村子不用问,大小石头都姓孙”(《死不着》)短短两行14个字,就概括得淋漓尽致惊心动魄。
对近代名妓赛金花,历来褒贬不一、莫衷一是。但张志民先生却独辟蹊径,将其与“政治娼妓”类比,竟泾渭分明、美丑自见——“你不过是一抔被人践踏的黄土,而他们则是一堆烂泥!”“假如纸钱真的能花,我愿给你烧上一个亿!对他们,绝不给一分一厘!”(《写给赛金花》)情感浓烈,掷地有声。
对“历代的权贵们”,志民先生冷眼相对,痛加鞭挞——“他们花一辈子功夫/把‘功名利禄’几个字/练得龙飞凤舞/而那个最简单的‘人’字/却大多是——缺少骨肉,歪歪斜斜……”(《“人”这个字》)何等犀利,何等畅快!
1998年4月,万恶的癌魔夺去了这位诗坛大家、敦厚长者的宝贵生命及其手中的神来之笔,令人扼腕。八宝山殡仪馆里,悼念人流如潮,挽联花圈无数。许多散布在祖国各地的诗歌爱好者,纷纷赶来,见他最后一面,送上无尽的思念,表达由衷的敬意。斯人虽去,佳作依在。他的名字,永远载入文学史册;他的诗篇,亦将永久流传。
赵国培
当代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著有诗集《第一串脚印》《两种颜色》《万千气象》,散文集《另一种风景》,在《诗刊》《北京文学》《北京日报》《文艺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等近千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