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到生时是熟时

——试论郑板桥的诗书画“三绝”艺术
2022-10-27 16:31 作者:刘广才 来源:《中华英才》半月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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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先生年事越高,绘画越趋“老境”,艺术上的“老境”,不仅是技巧上的突破,而且是个人风格成熟的具体表现。艺术的魅力就是风格,艺术的生命就是风格,郑板桥的绘画如同其书法一样,好就好在有独特的个人风格。对于这一点,前人多有认识。蒋宝龄《墨林今话》卷一云:“板桥道人郑燮······诗词书画,皆旷世独立,自成一家。”徐悲鸿跋板桥《兰竹石轴》云:“板桥先生为中国近三百年来最卓绝人物之一,其思想奇、文奇,书画尤奇。”所述“一家”“奇”者,即谓鲜明的个人风格。   

心血为炉熔铸今古

我有胸中十万竿,一时飞作淋漓墨。

-题《竹》(见容庚《伏庐书画录》)

郑板桥先生在我国艺术史上是一位重要的画家。他的绘画,常以兰、竹、石、松、菊、梅等为描绘对象,而尤工兰竹。无疑,他的题材是较狭窄的。他在《靳秋田索画》中云:“石涛善画,盖有万种,兰竹其余事也。板桥专画兰竹,五十余年,不画他物。彼务博,我务专、安见专之不如博乎?”为此,板桥先生的专工兰竹,是与他主张由博而精的文艺思想分不开的。而且,先生的画多系纸本水墨,很少勾勒设色。这种题材单一、没有彩晕色染的画法,很容易流于单调刻板;但是,恰恰相反,先生以其富有创造性的劳动,给后世留下了韵味隽永、美妙无穷的作品。

板桥先生笔下的竹子千姿百态,无论是翠烟葱茏的新竹,古色斑驳的老竹,清亮映日的晴竹,滴沥迷蒙的雨竹,都显得瘦劲挺拔,风骨凛然。他善于用简练的线条生动地表现出竹枝的坚韧弹性和蓬勃生机;用淋漓放纵的墨色适宜地传达出竹叶的滋润青翠或历经风霜。先生笔下的兰叶用焦墨挥毫,以草书之中竖长撇法画之,既撒得开,又收得拢。未开、初开、半开、全开的兰花,或系于悬崖,或丛生乱石,或安于乌盆,直所谓“板桥写兰如作字,秀叶疏花见姿致”,先生笔下的石,则“有横块,有竖块,有方块,有圆块,有欹斜侧块”,“有皴法以见层次,有空白以见平整”,甚至有时用畅笔酣墨作“一笔石”。至于构图布局则更是千变万化,前无古人。石涛及“扬州八怪”中的李方膺和金农虽也擅长竹石,但不像板桥那样往往将兰、竹、石生动地组合在一幅画面中,有时此为主而彼为宾,有时此为宾而彼为主,尽情发挥,给人笔墨之外的许多感受。

郑板桥先生能在文人写意画的领域取得如此突出的成就,是他几十年如一日苦学创新的结果。《署中示舍弟墨》云:“予为兰竹,家数小小。亦有苦心,卅年探讨。”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作《竹石图轴》题诗云:“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这种对艺术不懈的追求、惨淡的苦心,正是先生能达到炉火纯青的艺术境界的秘诀。

寄托了高尚的人格美

郑板桥先生的画属于写意的“文人画”。文人画亦称“士夫画”,泛指中国封建社会中文人、士大夫的绘画,以别于民间的和宫廷画院的绘画。宋代苏轼提出“士夫画”,明代董其昌称道“文人之画”,抬出唐代王维为其创始者,并目为南宗之祖。“文人画”的作者,多取材山水、花木,以发抒“性灵”或个人牢骚,间亦寓有对民族压迫或腐朽政治的愤懑之情。他们标举“士气”“逸品”,讲求笔墨情趣,脱略形似,强调神韵,并重视文学修养,对画中意境的表达以及水墨、写意等技法的发展,有相当的贡献。梅、兰、竹、菊,自宋以来,尤其自南宋以来即被称为“四君子”。“文人画”家认为它们,还加上坚硬、玲珑、经久的石头,象征着坚贞、高洁的美德,也表现了傲岸、逸宕的为人。

应该说,板桥先生自己的专工兰竹石,也有着和屈大均、石涛等人一脉相承的思想感情。他是如此的喜爱兰竹石,他说:“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写三物与大君子为四美也”;“兰竹石,相继出,大君子,离不得”;“一竹一兰一石,有节有香有骨。满堂君子之人,四时清风拂拂”。他在《竹石图轴》的题画中更对竹尽情礼赞:盖竹之体,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干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故板桥画竹,不特为竹写神,亦为竹写生。瘦劲孤高,是其神也;豪迈凌云,是(其)志也;依于石而不囿于石,是其节也;落于色相而不滞于梗概,是其品也。

这是竹子的礼赞,也是一个孤傲、高雅、有气节、不得志的封建士大夫文人的自我表白。总之,板桥喜爱、擅长画兰竹石,是因为他认为兰竹石表现了顽强不屈、坚韧不拔、正直无私、苍劲豪迈、虚心向上的人格美。这是他的兰竹艺术取得成就的感情基础。

以造物为师

板桥《题画》云:“古之善画者,大都以造物为师,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画。”生活是艺术创作的源泉,郑板桥的兰竹艺术是得之于生活的。蒋士铨《题郑板桥画兰送陈望亭太守》云:“君生兰渚旁,熟精种艺方。”扬州之地多竹,扬州之人也爱养兰。从童年到青少年,板桥就生活在竹荫的怀抱里,他爱竹成癖,风雨中倾听它的声音,日月中观看它的倩影,诗中酒中对它抒发感情,闲中闷中以它作为伴侣。他也很爱兰石。他养兰,熟悉兰。如《题画》云:余种兰数十盆,三春告暮,皆有憔悴思归之色。因移植于太湖石、黄石之间,山之阴,石之缝,既已避日,又就燥,对吾堂亦不恶也。由于先生熟悉兰竹的生长规律,也就捕捉得到兰竹的千姿百态,也就能够“我有胸中十万竿,一时飞作淋漓墨”了。

可贵的是,板桥先生不是形式主义地重复自然物,而是苦心孤诣地将生活中竹的自然形象变成艺术形象。有一则《题画》生动地记叙了这个过程: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按“胸有成竹”是中国画论中的一句名言。板桥的《题画》显透彻精辟。它说明了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的结合和统一的过程。首先,要对客观事物和自然景象进行深入、细致的观察,才能在画家的脑际形成独特的感受(眼中之笔)。然后,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思考客观事物和自然景象的内在联系与本质特征,使之凝练、提高、概括成饱含艺术家思想感情的艺术意象(胸中之竹)。最后,充分发挥中国画纸、笔、墨、水的功能,将“胸中之竹”用娴熟高明的艺术技巧表现出来,塑造成主客观统一的艺术形象。这实际上是一个从自然美到艺术美的创造过程。显然,这样创造出来的“手中之竹”已经是人格化的竹子了。

板桥先生《题画》云:“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他以造化为师,故更能得真意。他画的又是属于豪放一路的写意兰竹,故非常强调一任自然,出以意境。意境,指将所描绘的具体可感的自然景物和丰富强烈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产生的艺术境界,板桥所谓“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所谓“为竹写神”,即指意境而言。如他画一幅墨竹,满纸由下而上,画了十多根粗细不等、干湿不一、浓淡不匀的光竿竹枝,仅仅中间两三枝新竹有嫩叶迎风飞动。再题上诗:“不过数片叶,满纸俱是节。万物要见根,非徒观半截。风雨不能摇,雪霜颇能涉。纸外更相寻,干云上天阙。”使人看了这幅画,顺着节节向上的竹竿,思绪被引向了画外。诚如另一则《题画》所云:“画有在纸中者,有在纸外者,此番竹竿多于竹叶,其摇风弄雨,含露吐雾者,皆隐跃于纸外乎?”这正是“手中之竹”具有的意境美的生动说明。

郑板桥先生的兰竹艺术之所以能取得较高的成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先生善于将诗、书、画、印结合起来,体现了中国艺术的立体感。板桥先生善于借题款抒怀论世,开拓画境;还善于借题款、印章改变绘画的布局,形成独特的别具趣味的构思构图。先生认为写字应有行款,有浓淡,有疏密。他题在画上的字,更牢不可分地成为画中的血肉与骨干。如他有一幅《墨竹图》,在画面的右下侧,歪歪斜斜地伸出几枝瘦竹,在竹影掩映中,原应补上几笔他那特有的“丑而雄”“丑而秀”的石块的地方,他却题上几行醉步踉跄的“六分半书”:今日醉,明日饱,说我情形颇颠倒,那知腹中皆画稿。画他一幅与太守,太守慌慌锣来了。四方观者多惊异,又说画卷画的好。请问世人此中情,一言反复何多少?吁嗟乎!一言反复何多少。以字作石补其缺耳。

那字迹不仅像峰峦上的皴法一样,衬托出潇湘修竹的秀美,而且还展现了作者那嘲讽俗世的机锋和醉态。这种大胆的创造的确是前无古人的。

郑板桥的绘画对后世的影响是很巨大的,他属于开一代画风的人物。板桥艺术不仅是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而且走向了世界,越来越多地被各国人民所欢迎和喜爱。

(作者系苏州郑板桥书画艺术研究院 板桥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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