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明：谱写镂刻在战车上的生命壮歌

他被誉为“中国军工国宝少帅”，为我国战车技术的“跨越式”创新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他是中国新型主战坦克的开拓者，主持研制的99A坦克“跻身世界一流”，让国人为之振奋；他用一腔热血诠释了“兵工人”的精忠报国之志。他的最大愿望是：让中国的坦克战车技术引领世界潮流。

毛明在人民大会堂的表彰会现场

2015年9月3日上午，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当地面装备方队第一方阵——“陆战之王”99A坦克方队通过天安门广场之时，全场为之惊叹，国人为之振奋，世界为之瞩目。人们也许还记得，在上合组织“和平使命-2014”多国联合军事演习中，99A主战坦克首次震撼亮相。它以一流的机动性能，风驰电掣，一路狂奔……马力和速度都明显超越对手。

中国军控与裁军协会高级顾问、退役将军徐光裕说，中国99A主战坦克的性能，可媲美德国豹2坦克和美国M1A2坦克，已跻身世界一流。而这款“跻身世界一流”的99A型主战坦克的总设计师，就是中国兵器首席专家、中国兵器工业集团第201研究所研究员毛明。他也因为在我国战车技术的创新发展方面作出了卓越贡献，而在近日召开的中国科协“九大”上，荣获首届“全国杰出科技人才”奖，也是唯一一位来自国防科技工业的获奖者。

经中国科协推荐，记者于6月中旬采访了被誉为“军工国宝少帅”的毛明。能有机会走近这位中国新型主战坦克的开拓者，记者感到非常幸运。作为曾经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装甲兵部队的一名老兵，记者对坦克战车情有独钟，并一直关注着新型坦克战车的发展。走进毛明的办公室，各种各样的奖杯奖章琳琅满目，特别是整齐排列在书柜上各式坦克战车模型，记录着中国新型坦克战车的发展进程，也向来访者彰显着主人的特殊身份。

军人情结，激励青春报国志

毛明1962年出生在湖北咸宁双溪大屋毛村的一个农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富农家庭成分的母亲不时被批斗。童年的毛明也被迫跟着母亲去干修水库、开荒山等重体力活。

母亲的遭遇和家庭的困境，让毛明从小就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强烈愿望，而当时改变命运的最佳途径就是“当兵”。每当他看到身穿绿军装的解放军叔叔就特别羡慕……“我要能当兵多好哇!”从此，他始终有一种浓浓的军人情结。

在小学做炊事员的母亲更懂得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于是，在母亲的鼓励下，小毛明学习特别用心，成绩名列前茅……1979年，在国家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毛明以优异成绩考取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现武汉大学）工程机械专业，命运由此得到改变。

“大学4年是我最愉快的时光。就是玩命学习，玩命锻炼。”毛明高兴地回忆说，当时被学校浓厚的学习气氛所感染，他抓紧一切时间发奋读书，也抓紧时间锻炼身体。“每天早早起床跑步，每个周末绕着武汉东湖跑一圈……”

尽管在大学读书，但毛明的军人情结一直未变。毕业前夕，他毫不犹豫地报考了一家军工研究所的研究生。因为他以为，这家军工研究所是部队的，如果考上就可以实现他的军人梦了。

1983年，他从330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成为201所的军用车辆工程专业研究生。但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并没有走入军营，而是成了一名“兵工人”。

虽有遗憾，但随着对素有战车研制“国家队”之美誉的兵器201所了解的深入，他逐渐感悟到：军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也需要先进的武器装备，“兵工人”就是为军人提供武器装备和技术的人。没有先进的武器装备和技术，保家卫国也会成为一句空话。

在读研究生期间，毛明对工程数学、概率论、复变函数等数学课程，英语、俄语等外语课特别用功，数学成绩总是名列第一，常常考100分，并且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个早早地交卷，深得数学老师的赏识。

1986年3月，毛明考入北京理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师从张相麟教授，研究方向是运用向量回转法研究机构的运动学和动力学。

在读博期间，毛明依然勤奋好学，刻苦专研。他研究成果成为原科工委一个预研项目“机构运动学理论分析与程序实现”的主要内容。后来，该项目获得部级科技成果三等奖，他排名第一。

1989年，27岁的毛明以出色的成绩获得博士学位。

导师呼唤，续写兵工情与缘

在毛明博士毕业时，正赶上出国潮、下海潮汹涌而来，原来的同学在中关村卖电脑、攒音箱都赚了不少钱……毛明也有些“心动”了，他想留校、想出国，也想赚钱，为此去了中关村的一家公司帮助搞产品开发。

99A坦克驰骋在林海雪原

“正当我迷茫彷徨的时刻，导师张相麟教授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希望我回201所效力，将学有所长献身国防事业。”毛明说，我特别崇敬我的导师，他在西南联大时就是教授，后经陈赓大将做工作到哈军工做教授，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他遭遇了不公的待遇，但他从不抱怨，始终兢兢业业耕耘在军工科研战线，70多岁入党，临终时将一辈子积蓄的3万多元捐给了家乡的希望小学……

导师语重心长的亲笔信，让毛明心潮澎湃，热泪盈眶。“读了导师的信让我非常感动，这位导师如师如父，是他告诉我人生重要的决定应该如何抉择。所以我一直很感激我的导师。”

1989年9月，重返201所的毛明，被分配在传行操研究室操纵组。

1990年3月，毛明被安排担任汽车分所副所长。此后不久，他又被提拔为9室（特种车辆研究室）主任。

1993年，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使命降临了。新一代水陆两栖步兵战车的论证任务，落到了9室。为此，在项目的论证和确定方案的两年中，毛明可谓卧薪尝胆。

方案论证会上，毛明一口气汇报了8个方案，有动力舱前置、后置、发动机纵置、横置，炮塔怎么放、人员通道如何安排等，并非常系统地说明了各种方案的优缺点，提供了各种方案的总布置图。他详细而精彩的汇报，博得在场与会领导和专家的一致称赞，他推荐的总体方案被确定为主方案，并决定让他牵头搞论证和总体设计。

历经岁月的打磨，新一代步兵战车终于自主研制成功。它大大丰富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战车总体设计理论与方法，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大批量装备部队后，获得一片赞誉。

2006年，该项目获得国防科学技术特等奖；2007年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颁发的“高技术武器装备发展建设工程重大贡献奖”；2008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毛明个人被原国防科工委荣记一等功。

执著攻关，只为“当惊世界殊”

2010年，在毛明被任命担任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公司首席专家的同一天，他为之争取了8年的某重大基础专项尘埃落定。

如何在99式主战坦克基础上，研制出一种火力、防护、机动特别是信息化自动化程度高的新型主战坦克？这一重大的历史使命就落在了毛明和他的团队肩上。

其实，早在99式坦克定型之际，99A坦克的研制工作就已展开。作为参与99式坦克攻关分析活动的成员之一，对照国际先进技术水平，毛明深知这款坦克的优点和需要改进之处。

然而，摆在他和团队面前的是一道又一道的技术难关。“诸多的关键技术、核心技术，我们就是出再多的钱，外国人也不会卖。”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毛明认为，没有退路可选，他以惊人的毅力与执著钻研精神，带领他的团队在突破技术难题的道路上攻坚克难。他给记者讲了攻克坦克发动机热平衡难题的艰难经历。

毛明在坦克试验现场与同事研究试验情况

“当时，试验车在寒区试验时，发动机频繁出现过热、排气温度过高、传动装置过冷等问题，到了热区则是综合传动装置过热，冷却风扇无法调节。”问题久攻不破后，毛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

在长时间的思索后，他不断试验，指导辅助系统团队摸索发动机、综合传动装置的热负荷随车速变化的规律，再要求总体组与发动机专业所重新制定新的散热系统方案，然后研究冷却风扇转速的控制策略，一举攻克了热平衡问题。

在毛明及其团队的坚持与努力下，99A坦克的多项技术达到世界领先水平，显著提高了我军装甲部队的机械化、信息化水平，推动了我军由机械化向机械化、信息化复合发展的转型。

在99A坦克的研发中，毛明倾注了极大的智慧和心血。他将智能布局理论运用于坦克的总体布置设计，建立了坦克动力舱部件一体化布局设计新方法，形成我国坦克“外形低矮、重量轻”的鲜明技术特征与优势；他提出以“车际信息共享、平台任务综合、部件自动化与状态监测、信息设备标准化、器件自主可控”为基本特征的信息化坦克总体方案和车载综合电子系统拓扑方案，构建了多系统的攻防策略以及多功能的作用体制，使99A坦克不仅首次拥有统一指控、态势共享、协同攻防、综合保障等新功能，而且火力、机动力和防护力获得跨越式提升。

有评论认为，99A坦克“在我国坦克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已经“跻身世界一流”。

大写“兵工”，披肝沥胆铸忠诚

作为战场上克敌制胜的法宝，新型战车必须经受各种极端环境的考验，以确保其优异性能正常发挥。

毛明坦言，新型战车的试验是异常辛苦的。“隆冬时节，我们要到祖国最北端做试验，那里零下40多度，真是滴水成冰；最热的时候要去最南端，在零上40度的高温和湿热条件下做试验。我们在海上做过试验，也在沙漠中做过试验。但我们真没有觉得苦，反而为我们装备事业取得的成绩感到无比光荣。”毛明如是说。

作为新型战车的总设计师、首席专家，毛明仍然常年深入我国最北方的严寒地区、南方的湿热高温地区，以及高原和沙漠地区，战严寒，斗酷暑，亲临试验现场指导工作，解决试验中出现的问题。

在采访中，毛明向记者介绍了让他刻骨铭心的一次实车水上性能试验。

初春的北方，可谓“春寒料峭”。他们在河北一个大水库做水上试验。谁知，偌大一个水库，怎么也找不到供战车可上下水的地方，战车一次次地陷进污泥里。无奈，只好使用拖车解决，让试验人员下到刺骨的泥水里，频繁地安装拖车用的钢丝绳……

99A坦克在试验现场风驰电掣、尽显威武

水上实车试验开始了。当样车正在高速度行驶时，突然“砰”的一声暴响……只见首滑板突然翻起，被高扬的炮管瞬间给捅了个大窟窿，滑板高高挂在了炮管上。险情突发，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魂未定，因为身着救生衣的项目组参试人员就坐在车顶上啊!……好在惨剧没有发生。

为了99A的研制，毛明每天工作多达12小时，常常通宵达旦，放弃了所有节假日……

一次，综合传动装置遇到了技术瓶颈问题，需要马上攻关，可时间已近深夜子时。就在项目组万分焦急之时，毛明突然出现了。原来，他也是刚从办公室加完班出来，因一直关注着这个项目的进展，他没有回家休息，而是径直来到了试验室。

见项目组正给传动装置加油，准备进行台架试验……毛明赶紧把西服外套扔到一边，立即动手打油。当时的打油程序比较麻烦，需要用手摇泵，先从油桶里把油打到小塑料桶里，再一桶一桶的加到传动装置里。毛明一边摇油，一边和大家聊着天，统计着。等加完油，开始第一轮试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这一晚，毛明和项目组在一起，直至做完了试验数据才回家。

身为一名兵工人，毛明他勇挑重担、勇于创新，孜孜以求、敢于超越，披肝沥胆铸就了对祖国和人民的忠诚。

人生感悟：时间很长，人生很短

毛明将自己的人生感悟概括为“时间很长，人生很短”。他解释说，“时间很长”是说科研人员和工程技术人员不能计较一时一事的得失，要把时间拉长，理性地看待各种事物。要坚定信念，向着一个既定的目标不断努力。“人生很短”是不要做无意义的事，不能让宝贵的时间和生命白白地浪费了，要只争朝夕地多做有意义的事。

在毛明眼中，科技工作者一方面要具备崇高的理想，另一方面，还得注意方法，坚持创新。“我认为工程技术中最重要的两类工具，一是计算机，二是试验台架”，毛明结合自己的研究说道，“方法对了，还得再学会坚持，努力一点，把创新坚持下来，就一定有收获。”

谈到创新，毛明认为创新分为许多层次。熊彼特的创新理论主要是指技术以及商业模式创新，以追求更高质量的创新成果和更好的经济效益。对于我国的科技创新发展，毛明认为科技创新首先应该体现在基础科学领域。“我们要明确在哪些基础科学领域进行研究，然后用预算制，让一些具有实力的团队进行基础科学创新；在技术上，我们要建设一些重大工程，就像当年的‘两弹一星’一样，从而带动技术上的跨越和进步。同时，把一些能提升经济效益的创新应用于企业中，让企业主导，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发展技术创新，从而增强我国的科技创新活力。”

对年轻人，毛明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第一，要有崇高的理想，为社会、国家和他人多作贡献。

第二，要有正确的方法。要利用好计算机，多用计算机软件进行设计、研究、仿真，并尽量用试验台架验证设计、研究、仿真的结果，这样一定能够很好地提升解决问题的效率。

第三，要坚持。自己努力一点，刻苦一点。在自己看不懂的时候，问一问你的老师、父母和身边人。坚持做有意义的事，就一定会获得美好的人生。

谈到自己的最大愿望，毛明说，“当前，我国的坦克装甲车辆已经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未来，我们还要朝着引领世界坦克车辆技术发展的方向去努力。”

在近30年的兵工生涯中，毛明以对装甲战车的热爱、以执著钻研的科研态度、以矢志不渝的拼搏追求，将自己的热血青春奉献给坦克装甲事业，谱写了一曲镂刻在战车上的生命壮歌。

毛 明

1962年9月生于湖北咸宁，博士生导师，研究员，中国兵器首席专家，国防973技术首席，国防工业科技创新团队带头人，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兼任中国机械工程学会理事，中国汽车工程学会理事，国际机器与机构学理论联合会中国委员会委员，北京理工大学、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华南理工大学教授。作为总工程师，主持了多项重点武器装备的研制，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两项，国防武器装备研制金奖一项，被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授予“高技术武器装备发展建设工程重大贡献奖”，并先后荣获首届中国兵工青年科技奖、国防科技工业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何梁何利科学与技术创新奖、“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全国劳动模范”和“全国杰出科技人才”等荣誉称号。

（2016.07.01 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