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唱歌的人

人活着，不可能没有孤独，没有烦恼，没有忧伤，而这一切到来时，最好的办法也许是：唱一支歌。让孤独、烦恼和忧伤，化作一阵轻缓的旋律，都随你的歌声飘向远方。心灵的宁静重又归来，生命因和谐而辉煌。

会唱歌的人，经常就是这样打发那灰暗与无聊。一切是这样的自然，歌声像雨又像风，沐浴着他们生命的清爽。因而他们不知道，人世间有一件不幸，就是不会唱歌。

小时候，也曾学过唱歌，不喜欢那粗野的民歌小调，学会的全是“语录歌”。长大了，连“语录歌”也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偶尔想学首新歌，刚一张口，却发现那竟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五音不全、嗓子沙哑，每一句都成了怪调怪腔，于是便死了心事，安心做一个不会唱歌的人。

然而，我对歌声却始终是那样向往。

那激越的、轻柔的、雄壮的、婉转的，甚至戏谑的、粗犷的歌声，无不应和着生命的律动，连接着生命的欢乐、痛苦、忧伤与爱情。

一首伟大的音乐作品，足以振奋一个民族，鼓舞一个时代，改变一段历史，教育成千上万的人民。人类在歌声中前进着，人们在歌声中塑造着自我。

试想想，当你在孤独地旅行时，天似穹隆，四野茫茫，干渴和寂寞正在折磨着你，你心中腾起一种强烈的渴望，那是一种莫名的、原始的、蒸发生命的渴望，你渴望与远方的人类对话，渴望与浩茫的宇宙对话，渴望与壮阔的旷野对话，就在这种渴望煎熬着你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声豪壮的歌声，激越慷慨，直冲云霄，你想想，那会是种什么情形？

试想想，突如其来的痛苦浸透了你的灵魂，你已经感到痛不欲生，你想到了死亡，想到了最黑暗的深渊，甚至想到了世界的末日，想到了生命在无可奈何中的灰飞烟灭，突然，有一种歌声响起，它亢奋、热烈、漾溢着生命的激情，咏叹着生命的珍贵与美好，它以自己无法抗拒的力量，摄取了你的灵魂，把它提升到另一种境界：那是一种有成群的天使展翅飞翔的境界，那是一种有希望的光辉闪烁照耀的境界，那是一种渴望生命之美的境界；那又是一种什么情形？

……

我们活着，我们在人与人之间艰难地生存，我们怎么能没有歌声？

战场上，有人高唱战歌冲向敌阵；

刑场上，有人高歌一曲走向死亡；

信徒们用歌声宣扬自己的信仰；

情侣们用歌声表白自己的爱情；

无论何时何地，歌声与人类同在，歌声与历史同在。

歌声是生命最美妙的印证。

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位小姑娘，她得了白血病，她要死了，她也明白这一点，她知道已经没有人能拯救她的生命。她对守护在她身旁的亲人说：“我要唱歌，要把我的歌声留给爸爸妈妈。”于是，她用微弱的声音唱起了那首她喜欢的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的生命就是一首歌。

我还目睹了这样一个故事；我少年时一位朋友的母亲，人极聪明，也有文化。然而，生活并不因此而对她特别恩宠，各种不幸接踵而至，她终于疯了。过去的事她什么也不记得了，过去的熟人也不认识了，可她却能记起那么多歌，她天天唱歌，走在街上，看见人多的时候，她就停下来唱一首歌，人们惊奇地发现，她心里竟埋藏着那么多歌声。

她的生命也是一首歌。

不会唱歌的人，并不是心中没有歌声。不，只不过他不能把那歌声发为一种美丽的声音。黑色的痛苦，灰色的忧郁，晴亮的欢乐，同样会在他的心中酝酿成歌声。这无声的旋律，会在他的灵魂深处默默地运行。就像炽热的岩浆，在幽深的地底运行。

不会唱歌的人，有时会成为最投入、最动情的欣赏家。因为他最能在别人的歌声中，发现自己的声音，也许这就是所谓共鸣。

有时，我——这个不会唱歌的人，喜欢用心灵去倾听，在长久的寂静中，我每每发现，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有自己的歌声。那是一种生命的交响，神性的合唱，那是宇宙间最美妙的乐音。每当我听到这种歌声，我的心就得到一种极大的安慰。是的，我不会用喉唱歌，但我用心，用我的生命，参与了宇宙间最庄严的大合唱，我可以说，我是幸福的！

我真诚地希望所有的人都有这种幸福，不管你会不会唱歌。

蔡智敏， 编审，原语文报社社长兼总编辑、中国语文报刊协会副会长、中国少年儿童报刊工作者协会副会长，中共山西省委联系的高级专家，山西省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