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着为时间分一下类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利用，而是拥有。拥有生命的唯一方式，就是拥有时间，这是不言自明的。

   问题仅仅在于：怎样拥有？

    当有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时间被言说者拥有并感知：万物并逝，而时间如流水一样飘然远去。

    当有人说，时间不过是我们的表象，是我们认识与把握世界的方式时，时间被认识者拥有：因为我们以此来建构世界，为世界立法。

    当有人说，时间只不过是一种“聚集”，过去从将来到时，此刻，我们就生活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交集点上时，时间被领悟者拥有。我们以意识到存在的方式存在着。这就是我们拥有世界也即拥有生命的方式。也即拥有时间的方式。

     时间就是时间，就其本身来说，永远如一。而对人来说，只有与生命相关联的——也即以生命的形式开展与呈现出来的——才是有意义的时间。这种开展与呈现——不管你是否意识到——都建基于你对时间的领悟与理解。领悟与理解不同，导致不同的态度、行为，产生不同的人生价值。

    人生在世的方式，就是与世界关联与交涉的方式 。人被抛入世界，就是被抛入时空之中。世界并不抽象，也不空旷，它就是我们天天面对的事实在时间中的呈现：他人，社会，国家，自然，一切的一切，都是现象，都是世界。世界是现象的总和，世界也是世界的总和。因为每一个自我，都是一个世界核心。每个人都有自己领悟、开展与构建的世界。无数个体世界，交汇成整体的世界。每个个体都生存于自我世界，也生存于他人的世界。在自我世界里，我们拥有“个体时间”，在与他人世界的重叠面上，我们拥有“社会时间”；在超越具体社会的人类整体存在中，我们拥有“世界时间”；这是从与人关涉的视角，我们对于时间最简单的分类。

    个体时间，意味着一个独立的个体拥有时间的已然方式与可能方式。

    社会时间，意味着一个特定的社会拥有时间的已然方式与可能方式。

    世界时间，意味着我们的世界拥有时间的已然方式与可能方式。

    每个人的生命，都在这三重时间中实现着自己的存在。

    时间似乎是无形的，我们看不到它的本体。

    时间又是有形的，我们处处看到社会与世界的变化，将时间的存在绽放出来。

    时间，不仅是一种被感知的存在，更是一种被领悟的力量。这种力量，由变化而呈现。

    “起初，神创造天地。”“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圣经》如是说。其实，当“神的灵在水面上运行”时，时间已经存在。没有时间，神的灵如何运行？光又如何运行？所以，最伟大的创造是时间，最伟大的时间，是世界时间。光在时间中放射、运行，光是最伟大的时间显现者。世界无法超越时间而存在，世界不能没有光。

    面对已经如此的世界，我们会感到，世界时间是无从选择与筹划的。每一个国家、民族，每一个社会、个人，都在世界时间中去存在，在世界时间中开展自己，呈现自己，最终却只是世界时间的一部分，被世界时间所笼罩、裹挟、融化。它是无情的狂飙，让过去、未来、与现在的一切腐朽与没落，变成冬天的落叶，飘荡而去。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一个社会能与世界时间对抗，不管它怎样试图顽固地坚持自己自以为是的存在形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说的就是世界时间无情的一面。当然，这是一种将变化绝对化的观点，视变化为永恒。从另一面看，世界时间也是温柔的阳光，让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一切健朗与正义，在它照耀下蓬勃生长。如果不是这样，世界不会有今天的模样。当然，这是乐观主义者的世界时间。作为整体的世界，并不是有限生命的知识对象。作为世界的存在方式，整体的世界时间也不是有限生命的知识对象。作为个体，我们凭生存经验感知世界，也即感知其时间的权威。世界时间无可背逆，无可超越。一切的悖逆，在世界时间面前都是无谓的，可笑的。所以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人类的各个族群，以各不相同的社会存在方式，生存于世界之中。社会时间包孕于世界时间之中。社会以自己的组织方式与精神形态，决定了个人所拥有的社会时间。一个人以社会活动的形式所从事的一切事业，就是你所拥有的社会时间的具体形态。建设或毁坏，美化或丑化，生产或消费，杀戮或救助，创造与消灭，所有一切的社会行为，都是社会时间的展开过程。人的一生，所拥有的大部分是社会时间，而不是个体时间，因为人是社会关系之总和，人是作为社会动物而存在的，这是生存之所需。

    社会的性质决定了大部分成员所拥有的时间的性质。也即决定了其时间拥有的形式与色彩。自主的或被动的，理性的或非理性的，自然的或反自然的，在自由意识所支配或被奴性意识所支配的，等等，社会时间是选择的结果，也是服从的结果。绝大部分人的社会时间，被社会演化的主题所支配。所以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无论什么社会，都会用它所拥有的权力，来支配其成员的时间，并通过这种方式，构筑社会生活的网络，推动社会向前或向后的运动。

    社会支配人们时间的一种重要方式是说教——这当然是一种普遍的社会教育。从古自今，高尚或自命高尚的说教者，总是要求人们为伟大的事业献身，这言语曾经鼓动过古往今来无数的人们。不错，说教者有说教的道理。他们相信理性足以认识世界、规划未来，于是就在天路的顶端构建理性的空中楼阁。他们常常不愿意承认——或者忘记了——理性的局限。未来常来，但并不总是按照规划如约而至。它遵循自然的逻辑缓步而来，依从人类的本性悄然而至。在必然的街衢上，也会有偶然的陷阱。并不是说人类没有什么伟大的事业，只不过是说：何为伟大的事业，永远值得认真思索。如果将生命奉献给无谓的喧哗与非理性的骚动，那就是对珍宝的浪费。

    在世界时间面前，一个特定的社会往往是十分无力的。它的背逆或反叛，并不能改变世界时间之激荡。至多只能在极短的时间和一定的范围内显现自己的挣扎。正如一条沙鱼再大，也不能改变洋流的方向。

    在社会时间面前，个人的挣扎也是无效的。除非无数的个人共同行动，使社会时间的性质发生变化。服从是常人的选择，也是正常的选择。但这绝不意味着作为个体的存在者在生存选择上可以完全无所作为。社会时间是被无数的个体时间汇聚而成的。作为个体，我们对于个体时间的筹划，总是向着社会的筹划；也就是向着世界的筹划。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虽然不能决定世界时间，却是可能的世界时间的创造者。我们向社会筹划自己，也即向世界筹划自己。这看起来空洞的言说，其实并不空洞。当一个人秉持自己的意志，走向广阔的生活，开始自己的行动时，就是在改变世界。如果删除人类所有的微小行动，世界又会在哪里呢？

    所以说，被世界时间裹挟的每一个人，又都是世界的主宰。我们用决定自己的行动来决定世界的性质。尽管这中间有很远的距离，但我们对它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认识自己的时间，努力向自己的积极存在去筹划自己，是每个人的使命。因为每一个个体所面对的世界与社会，看起来似乎是既定的，我们是被毫无理性地被抛入这个无从选择的世界与社会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世界与社会，不正是如我们一样的人自己选择的结果吗？

    选择了爱的人，就会给世界增加一点光明希望。

    选择了恨的人，就会给世界增加一点灰暗与冷峻。

    有人选择点燃火把与开辟道路。

    有人选择打造锁链与垒砌墙壁。

    有人选择理性与美德。

    有人选择疯狂与堕落。

    于是世界就成了目前的样子。

    如果像人们习惯的那样，将时间理解成一条直线的话，人永远是站在时间交叉点上的舞者。因为不论你走在何处，社会时间与世界时间这两条线总会从你身上经过。作为这样的舞者，我们当然应该进行一些筹划。

    首先，我们需要冷静地瞭望一下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社会。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个什么世界？我们所处的社会，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呢？我们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呢？说到底，如果说我们对于自己的人生有选择能力，那么，这能力，首先就是一种态度的选择：是积极的进取，还是消极地退避？是直面真实，还是安于虚伪？

    其次，我们也可以试着把自己的时间分分类：哪一段时间是我的精品时间？哪一段是垃圾时间？又有哪一段是最庸常的时间？我们究竟该用什么方式拥有这不同的时间段落？哪段是最有创造性的时间？而哪一段又是孕育思想与养护精神的时间？一个并不复杂的反思，也许可以改变我们拥有时间的方式，也即拥有生命的方式，拥有社会与世界的方式。

    这样的反思绝不只是为了追求功利与效率，而是为了追求生命的价值。是为了更好地拥有自己。

     想要拥有世界的人，先要从拥有自己开始。而筹划时间就是筹划人生，做自己的王。

蔡智敏， 编审，原语文报社社长兼总编辑、中国语文报刊协会副会长、中国少年儿童报刊工作者协会副会长，中共山西省委联系的高级专家，山西省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