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良师,世间再无许公 忆许少飞先生

2022-10-03 11:21 作者:王虎华 来源:《中华英才》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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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华

1982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历史系,曾任扬州市政协文史委员会主任多年,主编《扬州古运河》《扬州城池变迁》等书籍,著有《扬州宗教史话》等。在《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出版作品集《良宵》,曾任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扬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我最初眼中的您,谈吐儒雅,衣着得体,举止有范,风度翩然。听老一辈讲,大学时代的您风流倜傥,是有名的运动健将,创造过扬州师范学院的运动会纪录。这令我甚为佩服,我的体育从来都是勉强及格,您却是如此文武双全。

您是诗人、散文家。很多年轻人以为您只是文史专家、园林学者。他们读着您严谨的专著,根本无法想象您曾是一个如何热烈激越,情感奔涌,文采飞扬的诗人,又是一个温婉平和、擅长发现美和表达美的散文大家。

您是学者。您从文学创作成绩斐然,到学术研究成果迭出,令我吃惊不已。这样的华丽转身真是奇迹。您默默耕耘,踏遍青山,查材料静得下,冷板凳坐得住。终于,您奇峰突起,独树一帜,卓然成家,世所公认,无可取代。

无论是否了解您的文学与学术成果,人们都敬重您的人品,有口皆碑。

您有那么多的作家朋友,接待过众多名人大家,但是您不会以此作为吹嘘的资本。您本身就是一棵挺立的劲松,用不着攀援任何高枝炫耀自己。

您培养了众多文学人才,有这么多的作者和学生,但这从来不成为您好为人师的理由。您有那么多的儿子辈、孙子辈的中年和青年朋友,我不知道扬州还有谁人能做第二。

很荣幸,我能成为您的作者和后学。

1985年,我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您对我大加鼓励。没料到,我的一篇小说给您惹了麻烦。1988年夏,我写了小说《归途》,当时没敢拿出来,因为有涉及男女之事的敏感内容。后来您向我约稿,我就给您看了。您觉得挺好,发在1991年春的《扬州文学》上。后来听说,这篇小说引发争议。有人在省作协有关会议上提到它,扬州的主要领导偶尔翻看后也说过什么话,宣传部则有人直接指明有“自由化”嫌疑。您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但您却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什么。您是一位宽厚的文学前辈,合格的文学编辑,令我敬重。一直到2018年春天,在我的作品集《良宵》品评会上,您还提起《归途》这篇小说,足见给您留下的印象多么深刻。或者说,我当初给您惹的麻烦是足够的大。

天赐因缘,知恩有报。怎么也没料到,后来您又成了我的作者。

我主持扬州文史资料征编,随即请您出任顾问,受教良多。文史资料第16辑《扬州市花》的选题,就是在您的建议之后确定的。当初我还有几分犹疑,随着岁月流逝,越发显出它的及时与珍贵,也证明了您的先见之明。

我多次向您约稿,您热情应允,却从不随意应付,绝不肯将自己认为不合适的东西给我。这么些年,《扬州文史资料》只得到您两篇文章,但却极有分量。

编辑出版《何园志》,是您心中久久的愿望。在我们共同努力下,终于成书,荣获市政府嘉奖。而您精心撰写的《园史》《园景》两章,成为书中的精华和灵魂。

遇有文化遗产保护方面的协商课题,我多次请您参加座谈研讨,出谋划策。您总是一请就到,慷慨陈词,切中肯綮。众多的场合,我听着您发言,望着您的神态举止,心中每每寻思。——您在机关多年,却没有学会虚与委蛇,连个礼节性的捧场也不肯做。您总是直道其详,畅所欲言,不会顾虑那些习惯于形式甚至谎话的人们的颜面。

您的魏晋风骨,名士神韵,令我景仰,让我感喟。

您记忆力超强,又幽默诙谐。您对过往的许多人和事,记忆十分清晰。但您从不轻易臧否人物,谈到某些人的过去,您总是面露微笑,眯着眼睛,话说半句。

晚年的您,白眉密长,银发飘飞,面相更加温暖亲切,笑容越发和善慈祥,举止更具仙风道骨。参透世事的您,更加睿智包容。其实您并不是简单的包容,您心如明镜,您从善如流,嫉恶如仇,只是不轻易表达而已。

您影响广泛。在扬州,上及宦海沉浮的官员,中到各业各界的诸多朋友,下至天真未脱的年轻小辈,都在您的朋友圈里,您不可或缺。

您活力四射。您走到哪儿,哪里就有欢声笑语。您声名远播,粉丝成群。

您精神矍铄。您有做不完的事,却又如此从容。您总是说,人生在世,一定要开心,要有趣。

您始终以乐观主义对待生活。其实人们都知道您是多么不易,您却从来没有一句埋怨,从来不以半点悲观示人。

您是长辈,但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完全把晚辈作为朋友,待以真心和热情。我去看您,您总是倒屣相迎,笑容可掬,侃侃而谈,毫无倦色。说到开心处,您爽朗大笑,常常像个淳朴天真的顽童。每当告辞,您总是再三挽留,而后必送至门外,常常还站在楼道口,久久凝望,招手作别。

您不会逢场作戏。这种发自内心的热情和温暖,是您一辈子的修为所铸就,不是人人都能拥有,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在我眼中,您是活到老、做到老、学习到老的楷模。

您不甘落伍,积极使用微信,从而不出门而知天下大事,不见面而交满城友。您向我炫耀电视购物,领我参观仓库一般的小房间,简直琳琅满目,您开心得意,像个孩童。

您是如此热爱生活。说起烹饪美食眉飞色舞,说到“最后撒一把蒜花”,还会辅以生动的手势。您爱美,像热爱生活一样喜爱养花莳草。您那并不宽敞的阳台,被您装扮成一个多姿多彩的小小百花园。

可是,可是,这一切戛然而止。

先生,您突然走了。您蓬勃的心脏在2021年8月20日8时33分遽然停跳。您享年八十有七,这完全不是我预期中的数字,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无法相信,无法接受。

您就这么匆匆地、悄悄地走了。您的儿孙再也等不来您的回归。您的朋友再也等不来您的欢聚。您的学生再也等不来您的教诲。您的遗作再也等不来您的续写。您的花草再也等不来您的浇灌……

先生,您看到没有?朋友圈对您的哀悼铺天盖地,前所未有。大雨如注,天地同悲。人生难得良师友,世间再无许先生。余音犹在耳畔,却早已泪湿青衫。

“上界秋光净,中元夜气清。”一年一年,又是中元节。先生,我从没想到,这个怀念与忧伤的节日,与您有任何关联。“伤心处,一声梧叶,和露坠窗前。”

许先生,我无语凝噎。

(2022年第18期)

【责编 李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