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离家到县城读中学,师范毕业后工作,便以校为家。后来落户城南,就再没有回老家居住。去年年底由女儿去超市买年货,新年初三的早上,吃上了用大米、黄豆、花生、红枣在高压锅里熬制的稀粥。红枣的美味,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在家乡吃的红枣。
我的老家鲍庄,在洪泽湖东岸赵集公社,离岸边只有四五里路,南面二百米是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张圩街。我们的村庄有两排人家,正门朝西,南北排向。我家住后排南头第三家,庭院不大,院内有一棵枣树,有鹅蛋那么粗,枣树总是长不大。我年年盼它结枣,它却总是让人失望,偶尔结了一次,枣子又少又小。还未成熟时我就想吃,用木棒去敲打枣树,枣子虽然吃到了,涩而青的味儿让我不满意,更可恨的是被马蜂蛰了一下,头上的疼痛让我久久难忘,那突然肿起的大疙瘩让人很是害怕,后来枣树被父母砍掉了。和我家一排北面的仅隔四家的表奶家,有四棵大枣树,年年枣子挂满技头,却吃不到一个。
表奶家姓吴,是我老太的娘家,表爹死得早。表奶仅一个儿子。表叔在离表奶十几户人家的北面出宅盖房。我记得的表叔,常年生病,家中子女较多,有三男四女,表婶忙碌农活和家务,很少照顾表奶。我记得的表奶六十多岁,脑后用一只黑网束住镘头一样的白发,上衣总是发白的带襟子的兰布衫,用左手扣在右臂的下面系扣子。裤子也是兰布做的,裤角用宽布带束起来,像八路军的绑腿。她总是一脸苦相,从没见她有笑容,那深深的皱纹似乎记载了她苦难的历程。她住的一间草屋面积很小,仅能放一张小床,垒一灶土坯的锅,还有一张小桌子。用芦苇做的笆墙年久失修,靠近地面的部分,像渔网一样呼呼地透着风。其实,表奶是一位很和善的人,她是奶奶的好朋友之一。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会带我去她家串门,她家在后排,从南向北数,第七家。当表奶见到奶奶时,脸上灿烂的笑容像隆起的山脉。她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和奶奶一模一样,慈祥、自信。
表奶勤劳。她在门口一块地种韭菜,长不到四丈,宽不到两丈,稀稀的十几行韭菜,天天长,月月割,年年有。最让我们羡慕的是她家有四棵大枣树,南面两棵,北面也是两棵。南面是周姓家,北面邻居也姓吴,虽然是同姓近族,但也吃不到一个红枣。一年一度的四棵枣树为她带来一定的收入,因而她看守得很严,像军分区门口的卫兵。有一次邻居小伙伴实在嘴馋,趁她进屋拿东西的功夫,用短棒砸枣子。仅吃了几个枣子,惹得表奶从早到晚不停地骂,骂了一天又一天,骂得小伙伴们抬不起头来,小伙伴只得到她家赔礼认错,她才罢休。我虽然很想吃红枣,但仍不敢去偷,因为她骂得实在让人寒心。平常我们走她家门的路,她会无缘无故地喊到“看什么看”,很是让人讨厌。表奶骂鬼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不敢偷的原因。她常自言自语,有时在骂空,青天白日的,骂得有声有色,好像鬼就在她面前一样,让年少的我感到格外的恐惧。有时晚上我随父去吴兴洪家串门,总是闭上眼牵着父亲衣角,经过她家门口的小路。如果晚上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办,我总是绕过她家门口,从前排走。然而有一次,却意外吃到她家的枣子。
七十年代的青少年,没有现代青少年那么幸运,有网上、有电视看,可是在那个年代,我们一样快活,打扑克打得乐此不疲,争上游能争好几个小时。有一次雨天去小伙伴家打扑克,打了半天,暴风雨已停了,天将黑,在回家路过表奶家时,路边鲜红的大枣格外打眼,抬头看到表奶仍在屋里,赶忙将几颗带枝叶和雨水的红枣,攥在手中,飞似地跑回家。表奶家的红枣,青里透红,色彩鲜艳,口感脆润,味道香甜,个头特别大。被暴风雨打落的红枣,已是熟透了,吃了刚适时。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吃到她家的枣子,也是唯一一次吃到她家的红枣。
如今表奶已过世多年,那四棵令人向往的枣树早已被砍了,我回老家的次数也少了。每当吃到红枣,那香甜的味儿,总把我的思绪带回三十年前的鲍庄,让我眷恋与暇思。这是女儿所体会不到的欣慰与苦涩,喜悦与感喟。
【责编 李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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