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井,好像是故乡的眼睛,无论我走到哪里,总能感受到故乡那深情脉脉的回眸。
故乡的老井不知何时存在,听长辈人讲,他们从记事起,就知道有这口老井,它在庄子门前长形水塘的东首北岸,紧靠水边,井面上是一块四方型的光滑青石,中间是圆形的井眼,井眼很小很小,里面却很深很深,老井是青砖砌成的,所以也叫砖井。井壁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小时候我经常和伙伴们在井口玩耍,伸头从井口向下望去,井下的圆形水面像一面镜子,照见我们几个顽皮的孩子,孩子们挤眉弄眼的小脸在井水中晃动,有个孩子突然对着里面大喊一声“哎—”很快从井底传来了清脆悦耳的回声。
我们庄子东西两头共有六十多户人家都使用就这口老井,每家男人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水。天蒙蒙亮,井边就开始热闹起来了,等打上水后,大人们担上自己的水担子,颤颤悠悠伴着有节奏的步伐向自家走去,我小时候喜欢听大人们跳水时从扁担缝中传来咿呀咿呀的声音,似是老井水的叮咛,又或是它的欢乐与祝福。当家家院子里的水缸挑满后,随着风箱来回抽动,灶膛里柴草越发明亮,乳白的炊烟,便从茅草的屋顶袅袅升起,村庄醒了,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自己很小的时候,家中大都是父亲去挑水来家,倒在自家安放在院子里一棵枣树下的大缸里,父亲担水时总是带着节奏的小跑,并能在行进间把扁担转换放在另一肩膀上,而且木桶里的水不会外溢,按父亲的说法,你走得慢担子还在你身上,走的快点,早到家就少压一会。母亲常说:“穷锅门,富水缸。”意思是锅屋里的烧草要少,而水缸里的水要富裕,这样就能减少火灾的事故发生。勤快的父亲总把水缸挑得满满的。有时父亲不在家,我和母亲一起抬水,母亲在后头每次尽量把木桶拉到自己面前,我走在前面,仍然感到肩膀被压疼,常常用手把那扁担朝上抬抬,来减轻肩膀的受力。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也学会了挑水。先学在井里打水,这并不容易,大人们打水是提着绳子将水桶在井底水面左右摇晃,然后猛地一倾斜,只见桶口向下直冲水面,倾刻间就装了大半桶水,然后把桶提直,再用力往下顿几下,水桶里的水就满了,在用力三下五除二,几下子就把一桶水提到了井上来,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我一开始挑水是都是打上小半桶水,后来逐渐增多,能跳水时是农村男子汉的重要标志,时常男孩看对象时,总会去跳上一担水来表现自己的力量,女方家一看小伙子有力气能干,这婚事差不多就成了一大半。
小时候的我总不闲着,我常扒在水缸上看着水中的自己,伸舌头,做鬼险,直把自己给逗乐了。有时我还会把从小河里捉来的小鱼偷偷放在水缸里养着,大人不注意好久未发现,但井水养鱼总是不长的,以致把水弄脏,让父亲发现候骂我几句,然后涮缸再重新挑水。
特别寒冷的时候,总能看到井口升腾着缕缕雾气,因为井水基本上是恒温的,冬天的井水,相对是温暖的,可以直接洗菜淘米或洗衣服而不觉水冷。而夏天,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又特别清凉,常被用来防暑降温,尤其是盛夏农忙时节,天热口渴,人们经常对着新打上来的井水直接喝一气冷水,喝过一后,长舒一口气,说一声真过瘾。
“井淘三遍吃好水”,时间长了,水井里会有一些青蛙或其他的虫子飘在水面上,井下的淤泥也会增多,水质变差,这时生产队里会安排年轻力壮的又有经验的人去淘井,就是将井水舀干,挖走井底的淤泥,清理杂物,修复坏了的井壁。经过清理后的老井,渗水量更大了,水也更清澈了。
我还记得东庄有家的孩子因为生病,为了得到井神的保佑,要认老井做干爷爷,小孩被大人带到老井前磕头许愿,烧香、放鞭炮,告知井神保佑孩子早日痊愈,健康长寿。后来孩子的病就真好了,现在依然健康。
孩子们抬水、挑水多在下午,我家住在最后一排最西头,离水井最远,一路上经过好几家邻居门口,靠近老井的南北小路上,东边是我的六老太,是我祖父的六娘,祖父的父辈是兄弟六个,每次抬水、挑水都到老太那玩玩,老太是为高寿慈祥的老人,常拿出煎饼或从园地里摘个黄瓜给我吃,也常给我讲起我祖父和祖母的故事。路西一家是姓韩的大爹,也是位热情的老人,每次见我挑水,都会主动和我说话,他总会夸上我几句,我是本庄最调皮的孩子,声誉并不太好,他的夸赞让我心底涌起一丝温暖,至今我还记得他微笑说话慢腾腾的模样。有一回生产队里处理一条老牛,就在离井不远的汪塘边支起一个锅烧牛肉,昌着热气的大锅里牛肉香味传的很远,吸引很多的孩子围观,我站在大锅旁边,大爹笑着问我,你干嘛呢?有事吗?你想吃牛肉吗?想吃你就说一声?我点点头,大爹就从锅里招起一块牛肉给我,我咬一口,那肉香至今嘴里还有余味。
母亲总希望我长大能有点出息,把希望寄托在老井上,每到新年大初一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会催我起床去挑富贵水,就是把新年初一的从井里打上来的第一桶水担回家,据说能给家里带来好运,所以就叫富贵水。那时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听母亲的喊起,我就起床担着两个木桶向水井走去,外面黑隆隆的,天上繁星密布,地上有一层白霜,我带着几分神秘又有几分害怕来到了井边,不见一人,当我听到附近一声高亢的鸡鸣,我就变得大胆勇敢起来,于是加快步伐,来到井旁,我一手握紧桶绳,一手把那木桶歪倒放下去,哐当一声水响,水桶盛上了井水,我就小心谨慎把水提上来,再打上一桶水,悄悄担回来,倒在水缸里,母亲听到水响很高兴,叫我上床继续睡觉。
长大后,我离开了老家,成为共和国的一名的军人,回家的次数很少。但在军营的梦里,时常飞回故乡,飞到老井旁边。每次回家,我总会去老井担上两桶水来家,为父母减轻负担,也感受一下老井的乡愁。
后来,农民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家家都打一口压水井,到井里挑水渐渐少了,再后来,全村普及了自来水,那老井再也没人光顾了,里面的水没人吃了,曾经清亮的井水落满了杂物,老井旁边长满蒿草,以致看不到老井了,沧桑、孤独的老井逐渐被人们淡忘了。再后来,为了安全,那水井被人垫上土成了平地,曾经伴随古老村庄的老井终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但我怀念故乡那眼甘泉般的老井,回故乡常走到曾有老井的地方,它曾是我生命的摇篮,这伴随我祖辈们世世代代生活的老井,永远是我心中永不枯竭的甘甜。而那家家担水吃的岁月,时常闯进我的梦乡,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供稿单位:宿迁市公安局宿城分局氺警大队)
【责编 李媛】
《中华英才》半月刊网202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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