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叛了家乡

很小的时候，父母亲就教我，要做城里人。因为城里人好啊，城里人不用佝偻着背，挑着厩肥去种菜；城里人不用头顶烈日、汗流浃背去锄地；城里人不用背着沉沉的、窄窄的背带深勒进肩膀的喷雾器去打农药；城里人不用一家子守在田埂边，轮流着睡、只为等水库放水了，好去“争”水；城里人不用深一脚浅一脚地，手掌脚掌的皮肤都被田里泥水浸泡得松软软地去“双抢”；城里人不用挤上被粮袋子压得气喘吁吁、颤颤巍巍的拖拉机去送粮谷；城里人不要缴连温顺本份的父亲都忍不住碎念念骂人的“上缴”……城里人一年四季穿着整洁得体，手指尖洁白光亮，单单是鞋子，就有皮鞋、波鞋、拖鞋、凉鞋、靴子等花样，而不像农村人到哪里都是一双臭烘烘的解放鞋；城里人吃得精细讲究，一天可以吃三顿“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他们的早餐也矫情，有稀饭，有油条，还可以就着我们用来下饭的那种咸菜吃圆滚滚、丝绳一样的米粉；城里人住着高楼大厦，是晚上上厕所可以不打手电筒，可以不理会风雨，可以不担惊受怕，厨房和毛厕紧挨着的那种套房；城里人一天睡两觉，睡觉之前还换衣服，夫妻还分盖两条被子，中午睡醒之后还有下午茶……总之，城里的月亮都比农村大。

在我四十岁的时候，我当上了城里人。但是，昨天的一顿中午饭，一顿环境怡人、服务周到、花样百出、做工精致，唯独少了米饭的中餐，让我发现，我从来不是什么城里人，我，只是在背叛着我的家乡。我背叛了家乡那条小河，夏天，浅浅的河道被两岸站立着的高大的杨枫树遮挡，我和小伙伴们就着阴凉，在河道里抓螃蟹，围堵小鱼小虾。我背叛了儿时就喜欢的姑娘，梳着高高的马尾辫，面容清秀，笑起来有酒窝，年节里会穿新衣裳，生气起来就会追着我打的姑娘。我背叛了祖父，在一次一塌糊涂的考试之后，父亲一言不发，母亲暴跳如雷，是祖父挡在我身前解围说，不济也没啥，大不了跟我学木匠。我背叛了屋前那个菜园，那个夏季清晨，露水清凉，种满黄瓜、丝瓜、茄子、香瓜、西红柿等各色瓜果的，我在树下吃过最滋润、最甘甜的桃子的那个菜园……我背叛着我的家乡。

（作者系衡阳县第四中学教师）

【责编 李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