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语言 文字与语文素养

 ——兼与陆俭明教授商榷
2022-03-30 17:21 作者:易龙云 来源:《中华英才》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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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年隆冬,陆俭明教授大作《“学好语文是学好一切的根本”——个人语文素养关系国家语言能力建设》(见《光明日报》2022年1月23日第5版)在网络引发热议,微词颇多。作为有27年小学语文教学工作和15年语文教研工作经历的笔者,读后感触良多,试作此文向陆俭明教授讨教。

 一、陆文呼吁国人“敬重祖国语言文字,提升自身语文素养”的建言用心良苦

陆文从个人、国家、世界三个层面阐述语言文字的重要性,劝勉“我们每个人都要敬重祖国的语言文字,维护语言文字的健康发展,都必须重视提升自己的语文素养”,呼吁国家语委“制定针对性措施,以有力遏制和杜绝语言文字使用不规范甚至任意糟蹋的现象”,建议政府“加强中小学语文教育……引导学生敬重祖国的语言文字,从小养成……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习惯。”谆谆告诫中小学生要“多读书,读好书。”文章结尾语重心长地指出,“读书关乎个人的精神气质,全民族的语文素养,更关乎民族、国家的精神凤貌。每个人都要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努力提高自己的语文素养。”

显然,陆俭明教授的上述言论是善意的,也是正面、积极的,值得政府相关部门重视并积极采纳,对广大中小学生而言,也是十分有益的教导。

 二、陆文为世诟病的原因是陆教授对语言、文字与语文素养的立论失之偏颇

陆文见报后怎么会为世诟病呢?原来这篇谈论“个人语文素养”的文章犯了一个重“语”轻“文”、有“语”无“文”的错误。该文三十五次单独提到“语言”,却没有一次单独提过“文字”;四次提到“语言修养”,却没有一次提过“文字修养”;十二次提到“语言能力”,却没有一次提过“文字能力”。不能不说陆文标题和正文先后六次出现的“语文素养”,实质是非驴非马、残缺不全的,不过是“语言修养”和“语言能力”的“代名词”罢了。

陆文所说的“语文”,已经不具有苏步青教授关于“高考语文”那段名言的涵义。兴许陆教授认定的“语”指的是“口语”和“书面语”,陆教授认定的“文”指的是“白话文”;猜想在陆教授的辞典里,白话文就是“现代汉语”,文言文就是“古代汉语”。这么说来,陆教授倡导中小学生“多读书,读好书”,只是让他们学现代汉语,读白话文而已,岂有他哉?陆教授无视“文字”的存在,莫非至今仍然坚持西方语言学及其文字观,认为“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文字是语言的书面形式”吧,看来,陆文真没说到点子上。 


三、陆文的纰漏与陆教授学习、工作经历和研究成果的理论支撑有必然关联

陆文无视“文字”,对“语文素养”作如是观,显然与陆教授的学习和从教经历有关。1955年,本致力于清华大学电机系的陆俭明被调剂到北京大学中文系,大三又服从安排进入语言专业。在王力、魏建功、朱德熙、周有光等大师引领下,从事现代汉语研究。1960年毕业后留校任教。用陆教授自己的话说:“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志願。”其心可鉴。

然而,当时我国正处在引进西方语言学理论,以政府行为推进文字改革的狂热期,作为青年学子和大学教师的陆俭明岂能独善其身?四十多年间,陆教授运用西方语言学及其文字观诠释汉语言文字现象,以白话文研究现代汉语,著书立说,如《现代汉语虚词散论》《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教程》等。2003年上期,由陆教授主持的基础课程“现代汉语”被评为国家级精品课程;同年9月,又荣获“中国第一届高等学校教学名师奖”。

彼时的顺境和光环吞噬了陆教授审时度势的研判能力,固化其思维定势,使他丧失对“西学”质疑、反思的治学态度,这本是意料中事。然而在国人重申“文化自信”的今日,米寿之年的陆教授竟执笔为西方语言学及其文字观传经布道,委实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四、陆文对于语言、文字的定位,错在罔顾事实,照搬西方语言学及其文字论

陆文开篇点明“语言与文化历来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魂,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文明的标志”,“语言则是文化的载体与根基”。

唯有语言才是“文化的载体与根基”吗?陆教授难道不知道还有“文字”?

事实上,语言和文字的生成、特质和功能等方面,其异同点是显而易见的,只是陆教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罢了。何故乃耳?

语言是自然生成的,但确是远古时代人类进化的重要标志之一。人类开始直立行走,用手使用和制造工具,学会用火……自此,思维活动快速发达起来。为了表达意願和感情,人们自然生成用嘴发出、用耳接收并传递至大脑神经中枢进行信息处理的语音,这种族群(种族)间相互认同的语音,后来智者称之曰语言。所以,语言是人类用以表示意义的口耳相传的听觉符号。有了语言,人类便开启了初始的文明社会。

文字又是怎样产生的呢?西方语言学家说,文字是为了记录语言而生,这是十分肤浅的认识,是一种错觉。原始社会,智者们发现,语言传递的信息一发即逝,为了寻求一种突破时空限制的远距离传递和长时间保存的交流思想、感情和信息的工具,大多数种群从结绳、壘石计数到画图识物,从画图表意到创造一些表意部件拼合成形,以形表意,逐渐形成一种用手绘制、用眼接收并传递至大脑神经中枢进行辨析的图形,这种族群(种族)间相互认同的图形,后来智者称之曰文字。所以,文字是种群集体创造的表示意义的视觉符号。文字的产生使人类文明社会向高级阶段前进了一大步。

语言和文字是不同质的符号系统,是人类大脑认识事物、交流信息的两个方面军。语言的本质是语音,文字的本质是字形。语言和文字各自独立,又通过大脑建立紧密的联系,达成一定程度的转化,共同完成传递和留存思想、意识和信息的任务。所以,语言和文字这对“孪生兄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文化传承、发展和繁荣的载体,是人类文明的基石。

人类分居于地球的各个角落,地域的辽阔、交通的不便和始祖的各异,形成许多的国家和民族。据现代人类学家研究,全世界现有6809种语言,创造的文字不及语种的三分之一。据1997年统计,《圣经》的外语译本为2197种。这就说明,一是世界各地域已经创造的文字应多于2197种,二是文字与语言分属不同质的符号系统,三是文字的产生是一个民族文明进化程度的重要标志。 


五、陆文对“个人语文素养”的解读,对国人特别是对青少年颇有误导之嫌

陆文强调“要正面引导民众不断提高自己的语文素养和语言能力”。这里将“语言能力”和“语文素养”并列提出,我不知道陆教授是有意还是笔误?

众所周知,“语文素养”是一种以语文能力为核心的综合素质,其要素包括:语文知识、语文能力、语文学习方法和习惯,以及人文素养即个人品格、审美情操等等。陆文重点关注“能力”培养这个方面无可厚非。然而既谈“语文能力”,断不可有嫡庶之分。把“语言能力”和“语文素养”相提并论,已是不伦不类,而把与“语言能力”并驾齐驱的“文字能力”撂在一边,不置可否,如若不是刻意为之,就令人费解了。

莫非陆教授至今还抱着西方语言学的文字观不放,还认为“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硬要把用文字书写的文章叫做“书面语”不成?难道陆教授对西方语言学及其文字观指导下的中国语文教育导致中国的危害,一点也没有察觉?想想老一辈国人溶化在血液里的那些经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近几十年出生的二代、三代,有几人的脑子里还会出现这些金玉良言来默默地规范自身的言行呢?

无庸讳言,文字不为记录语言而产生,文字能力也不隶属于语言能力。基本的语言能力是在自然语境中逐步学会的,不识几个字的文盲中也有人能说会道,口若悬河;满腹经纶的书生也有不善言辞者,如民间常说的“茶壶煮饺子,有嘴吐不出”的那种。显然,文字能力则必须认字、读书才能获得。较高的语言能力和文字能力一样,都得从继续深造中获得。诚如陆教授所言:“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多读书,读好书,勤于写作”。不过,不仅要读国内外名著,更要熟读经典古文,从中华传统文化和现当代国内外优秀文化中获取智慧,提高语言能力和文字能力,拓展文化视野,提升思维水平,完善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

六、秉持汉字自信,维护汉字尊严是衡量中国民众语文素养高下的重要标识

热爱祖国的语言文字,正确、熟练、有效地运用祖国的语言文字是民众语文素养的第一要义。作为一个中国人,就是要热爱汉语言和汉文字。鉴于近一百多年来汉字险遭厄运的历史事实,所以秉持汉字自信,维护汉字尊严,是衡量每个中国人语文素养高下的重要标识,是检验每个中国人是否热爱祖国语言文字的试金石。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多民族国家,55个少数民族中有29个民族共使用55种文字,另外26个民族共享汉语言文字。汉族是中国的主体民族,居住地域辽阔,人口众多。自公元前约240年左右,秦始皇实行“书同文”政策,对先秦文字进行有组织有计划的规范整理,至汉代,文字的形体开始走向定型,逐渐趋于统一,始称汉字。各地用方音阅读汉字,发音虽干差万别,理解字义却完全相同。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说汉字对巩固和统一民族文化,甚至起着决定性作用。匈牙利著名记者巴拉奇•代内什在《方块文字的力量》一文中这样写道:“识字的中国人都知道方块字的意义,但读出声来,北方人和南方人就大不相同,有时侯相差到完全不能听懂的程度。来自不同地方的中国人见面谈话,如果听不懂对方的话,就用手在空中比划,或者写在手掌上,划在沙土上。如果没有方块字作桥梁,他们只能是四川人,河南人,广东人,有了方块字,他们才都是中国人,不仅是同一个国家的公民,而且是同一个伟大文化的主人。”这就形象地说明,汉字的逻辑框架是以表意为核心,形成独具一格的文化样式。汉字这一独特的表现形式,使其成为世界罕见的蕴涵深厚文化传统的视觉符号,也使它在维系民族统一传承历史文化上起到了表音文字难以企及的作用,成为上古时期各大文字体系中唯一传承至今久盛不衰的文字。而今,汉语言文字作为中国56个民族的通用语言文字,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然而,晚清以来,中国屡遭列强入侵,大批志士仁人或踏波东瀛,或远赴西洋,谋求救国之道。部分文化人把国弱民穷的账算到汉字头上,为解决对国人进行基本文字普及工作的艰难,希望找到一个快速普及和拉伸人民思想觉悟的符号,遂有“偶废中国文字”之议。上世纪二十年代,西方语言学及文字观传入中国,为部分“汉字落后论”者提供了理论依据。1935年12月,由蔡元培、鲁迅、陶行之、陈望道等188位国内各界知名人士联名答署的《我们对于推行新文字的意见》,呼吁编制能替代汉字的“确有力量帮助唤起大众”的新文字。这些文化精英在民族危亡到了心急如焚之际,“病急乱投医”,留下一些“痴人呓语”,虽然那场“新文字运动”未能“修成正果”,但是却造成在中小学“推行白话文,废除读经”的事实,使中国出现了文化断层。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当局错误采纳“汉字落后论”者的意见,把“文字改革”演变成政府行为,于是,西方语言学及其文字观堂而皇之地进入我国大中小学教育阵地,在大力推行普通话的同时,简化汉字,制定“汉语拼音方案”,试图最终用拉丁字母文字取代汉字。直至改革开放之后,政府和广大民众才认识到,当年“文盲多,教育落后”并非汉字之过。2000年10月31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18条,终于对《汉语拼音方案》给出“作为拼音和注音工具”的定位。

尽管这样,设想那些在“文字改革大潮”里浸泡了几十年的老一辈语言学家们都能主动反思西方语言学及其文字观的错误,显然是不现实的,也没有必要求全责备。不过,少数顽冥不化的“老先生”仍然利用其话语权为西学站台,实在是有些不识时务咯。2004年8月20日,《汉语拼音方案》主要制订者周有光老先生(时年99岁)在为王开扬《汉字现代化研究》一书作的序文中竟然说,“汉字是一种低效率文字,这个事实没有发生改变。它依旧是文化发展的包袱。”原来周有光先生如此效忠“语文现代化”,竟到了誓将汉字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地步。不知陆教授对他的这位导师作何评价?

习近平同志指出:“中国有坚定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其本质是建立在5000多年文明传承基础上的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而文化自信,首先是文字自信。汉字和汉语是中华文化的基础。所以一个语文素养高的中国人,必然会秉持汉字自信,维护以汉语和汉字为法定的中国通用语言文字的尊严。

尊敬的陆教授,笔者秉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对您的大作坦诚地写下以上的读后感,冒犯之处,尚祈见谅。倘若先生对本文观点有认同之处,敬请赐复为盼。

古人云:“人非圣贤,熟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陆教授在汉语教育方面,一是著作等身,再是桃李满天下,自然对自身的成就和荣耀十分看重。若意识到大作的某些谬误,建议在适当场合予以订正。相信陆教授的自我批评,定然会博得读者由衷的敬重和欢迎,对先生您的心性,亦是一种释然。

 

                                                                               2022.03.24于衡阳市迴雁峰麓

 作者简介:易龙云,男,1937年11月出生于湖南省衡山县,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历任衡阳市教育科学研究所副所长,衡阳市教育学会常务副秘书长,衡阳市迴雁诗社社长,中国女权运动先驱唐群英的外曾孙。历任衡阳市教育科学研究所副所长,衡阳市教育学会常务副秘书长,衡阳市迴雁诗社社长。主持的《小学规范汉字书写教学优化实验》课题获湖南省第五屆基础教育科研成果二等奖,全国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教育科研成果一等奖,全国中小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写字教育中心教研成果一等奖;参与的《衡阳市中小学基础薄弱学校研究与综合治理》获湖南省基础教育科研成果一等奖、教育部基础教育科研成果二等奖;儿童诗《瓜和花》获中国少年报社优秀文学作品奖,湖南省新时期文学艺术奖,散文《三吉堂印象》获湖南省2016年度纸质报刊副刊银奖;教育业绩和文学成绩分别收录于《湖南省教育人物志》、《湖南文学家大词典》、《湖南作家大词典》。

 【责编 王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