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桐乡

2021-04-06 15:15 作者:秦岭 来源:《中华英才》半月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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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一池睡莲,在灵动中袅袅展开,吐露出一片生机,绽放满山的春色。光秃秃的桐子树丫,在不知不觉中荡漾着一簇簇白绿相间的花蕾,如爬满了色彩斑斓的蝴蝶。桐树与白云同生共息,忽卷忽舒,静静地等待花开佳期。熬过一周“冻桐花”的冷酷日子,漫山的桐花就忽如一夜春风,霎时便灿如烟云,铺满沟沟壑壑。

这就是中国油桐之乡——正安。

从遵义驱车一个小时,沿着芙蓉江岸长长的山路,翻越绵延的山峦,去兑现心中期许已久的承诺。正在心中搜寻儿时的那一抹乡愁,一转眼,就站在看花的山头,静看碧叶莲莲,花开花落。云水间仿若一幅修篱种菊、采菊篱下的悦人画卷。

这里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千多年前一代大儒尹珍徒步千里中原求学,学成归来传道授业,使得中原文化传播到贵州。这段佳话,与几乎同一时段进入正安的油桐文化,被文人骚客们反复吟颂。六七十年代,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油桐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摇钱树和命根子。那时地处边陲的正安,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记忆中,金灿灿的油桐果,恍若一枚枚眼馋的银锭子挂在树梢——那是我儿时的梦,更是我们生存的经济源泉。当时全县油桐树达到三十多万亩,当属全国之冠,是名副其实的全国油桐生产先进县。后来长大,我曾见过周恩来总理亲笔题写的“家有万株桐,幸福永无穷”锦旗,现被省博物馆收藏。还有“油桐之乡”匾牌,也放在那儿。我们曾经引以为豪,尤其对总理远见卓识由然起敬。而今,油桐产业柳暗花明,迎来又一轮春天,逐渐成为百姓经济收入的一大来源。

阳春三月,空山新雨。清风徐来,天气咋暖还寒,大地有些骚动,重叠的山峦蠢蠢欲动。山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满山寂寞的桐树急切地祈盼穿上绿色的盛装,迎接又一个生命周期归来,酝酿一场人间盛宴——冻桐花。“二月初头冻桐花,人似绿毛凤树丫。”人生沉浮,世事起落,仿若桐花经历的风风雨雨。桐花自古是清明节节气之花,清明节后绚烂至极,虚盈有度。经过冷冻之后,树枝长出嫩芽儿,绿叶一片一片疯长,几天功夫就层林尽染,绿海如涛。花苞儿情窦初开,一丝丝恬淡气息弥漫山野。如若天气晴好,不久就形成花海。果然清明过后,经历千呼万唤,芙蓉江两岸延绵几十公里,都是花的海洋,红彤彤、白花花一片,震撼着迟来的春色。倘若走近花海中去,你会发现,其实那不光是白色、红色,还有绿色、紫色。红色有多种,有大红、嫩红、粉红、紫红,红白相间,绿叶莲莲,像一幅灵动的油画。但是桐花的花期不长,不到三个周,就会自然凋零,随着烟雨大片飘落,形成四月飞花奇观。有些早开的花儿零落成泥,但馨香如故。

初夏,丽日晴芳,比邻山峦的桐花争奇斗艳,游人在树林间流连忘返,把上苍赐予人间的美景收入囊中。穿着盛装的少女们仿若桐花仙子翩翩而降,穿梭于花丛林间,把醉美的笑颜装进相框。

山下,突然想起低沉的吟唱和锣鼓声。家族们在开始桐花祭祀的活动了。这是几百年来桐乡人传递下来的古老文化,族人借花献福,祈祥纳福,祈盼年年风调雨顺,国泰平安。

到了四月末,桐花经历了短暂的显摆和繁华,几乎落尽最后一片芳容。文人们又多了一丝感叹和遗憾。走在落花铺满的小路和绿叶掩映下的山坡,思绪飞向云端。抬头看见满树挂着青青的幼桐果儿,心里又多了几分牵挂和期许。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摘一片桐叶,舀一碗清凉泉水,解渴如鸠,惬意无比。记得母亲用桐子叶蒸的麦粑、包谷粑,绝对美味,余香犹在。用桐子壳灰包裹做成的皮蛋、豆腐果,清香可口,回味无穷......再到九月,秋月如霜,绵延的山岗,挂满了苹果一样红彤彤的桐果。落叶堆积在树下,只留下坚实的果实,在深秋的暮色里,静静地等待着日升月落。人世间的因因果果、兴衰成败,仿佛也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性格质朴的家族们,自古以来就与桐树相生相惜,荣辱与共。在其各地大肆砍伐油桐的时代,家族们把她当生命一样保护。在和溪镇仅仅存的一万多亩油桐树中,这里有保存完好的三千多亩连片油桐,成为稀有资源。她现在也是这个村农民的摇钱树、致富树,每户人家每年可收入三千至五千元不等。

在一处桐花掩映、桃红柳绿的农家小院,我有幸见到了这家主人。他叫秦朝德,七十多岁,身体硬朗,精神矍铄。院落堆满了桐子壳,屋檐上挂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子,街沿堆放着成群结队的老南瓜。见到我,他热情地打招呼,装烟倒茶。已经七十来岁的人了,还在马不停蹄地干着农活。我说,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怎么不休息,还去地里干活?他在凳子上“砰砰”地磕着烟杆,抽了几口叶子烟说,你不晓得我们农村人,干农活习惯了,一天不干手就痒痒。再说,娃儿些都外出打工挣钱,我们老两口在家,不做活路,不养猪、喂牛咋行?老人说的话有道理,在农村,种田要肥料、犁田要耕牛、吃肉要喂猪,哪一样都是连环扣,一样都不能少。我说,你家那么多油桐树,不是可以卖很多钱,需要的生活用品,买来不就得了嘛?他嘻嘻地笑着说,你说对了,我家有几百株桐子树,每年卖个三四千块钱不成问题。多的人家户,每年可卖五六千元哩。但是农村酒席多、人情多、买头猪崽都要几大千,开销很大,这点钱撑不起大场面,耗子舔米汤——不够糊嘴,所以还得自力更生......老人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老人的话对我触动很大。是啊,国家对农村产业发展很重视,这几年支持发展油桐产业和养殖、种植,虽脱了贫,但说不上富足,还得靠自力更生,才能过上好日子......

老人话未说完,背起背篼就要上山。我本想和他进一步交流下去,怕耽误不起农事,也就作罢,匆匆向老人告别。看着他上山的背影,心绪有些不平静了。农村虽然在改变,旧貌换了新颜,村庄变了样,生活好起来,但农民的本质没改变,也许他们会活到老,干到老,不像我们干部,到了六十就强制退休。真正让农民休养生息,让农村富起来,道路且长,任重道远。

我漫步在开满鲜花的桐树下,弯弯曲曲的山路,铺满了桐花。

(秦岭: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贵州省作协会员。供职于遵义市政协,出版小说集《归来去兮》、报告文学集《攻坚路上》。邮箱:2557806215@qq.com;电话:13508523311)

(责编 李林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