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荒者朱乐耕

2021-01-15 10:33 作者:王爽 来源:《中华英才》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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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正纯粹的艺术家,也是真正在用灵魂成就艺术生命的艺术家;他善于随物赋型,敢于破除成法,他的实验精神早已成为现代陶艺的精髓;他思考社会发展、思考城市建筑、思考人类情感、思考国家命运,他用自己的赤诚之心和人文关怀,赋予了中国传统陶艺全新的生命。他的匠心精神,让中国陶艺在世界赢得话语权,也让世界看到了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杰出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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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朱乐耕“劳模”,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尽管从事陶艺事业已近40年,但其充沛的精力,甚至让他年轻的学生们望尘莫及。参观考察、上课讲学、举办展览、著述写书、艺术创作,无一不在牵涉之内。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始终饱有创作的激情,从未间断,且每一次奇思构想下的呈现,都让大众为之惊叹。因为,他从不模仿别人,也不会重复自己。

当大多数人对陶艺的认知还停留在单纯的某种器物时,朱乐耕却早已开始运用大体量的陶艺作品与建筑空间对话。作为中国环境陶艺最早的开拓者之一,他不仅在大学首开环境陶艺课程,更是一直用行动诠释对环境陶艺的热爱。

从2002年开始,朱乐耕倾尽4年心血,为韩国麦粒别馆制作了一系列被称为“陶瓷艺术史上少有的、大规模的经典陶艺壁画。”特别是他以1300度高温窑火烧制而成的陶瓷材料做成的音乐厅内墙装饰,实现了最好的音响效果,不仅轰动了整个陶艺界,也震撼了世界音响界。因为,瓷是音响反射效果最理想的材质,但因成型的诸多限制,无人敢于尝试,这样大胆的创作,在此前的世界陶艺史上是不可想象的。

十余年来,世界各大媒体关于这项技术的报道从未间断,要知道,这是中国陶艺家在韩国所做的第一个巨大公共艺术群,也是集工艺美、雕塑美、绘画美,现代装置艺术美为一身的艺术、科学与技术的合作。现在这座建筑已被称为“陶艺宫殿”,成为韩国首尔一处重要的人文景观,甚至带动了韩国环境陶艺的发展。可以说,正是朱乐耕,让中国陶艺文化真正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国际化对接。

从1997年第一次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陶艺展,到至今的整整20年间,朱乐耕始终像一个拓荒者,不断在打破传统瓶瓶罐罐或瓷板画的装饰性陶艺作品中,更新着自己的陶艺语言。他喜欢将陶艺作品布满空间,让人在作品中行走,进而融为一体。他是在试图将现代陶艺拉回生活的原点,让它们寻到张扬自我的领地,并努力地以陶艺实现着环境空间的人性化。

朱乐耕最大的乐事之一,就是躲在景德镇工作室的窑里,触摸泥土,然后看着他们浴火重生,那双常年和泥土相互“蹂躏”的双手,依稀可见明显的裂痕。他说,泥土拿在手中,就如毛笔握在手中,运气到指尖,去感受泥土自然的呼吸,并将气贯穿到泥土之中,让其柔软并富有弹性……“那是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有一种魔力。”看得出,他是真的在将自己的生命与泥土的生命交融互动。

中国是瓷的发源地,历史上,中国的陶瓷艺术品曾征服过世界,但近百年来,中国的陶瓷艺术却起色不大,有人说,让中国陶瓷艺术内在的创造精神再度苏醒的人,就是朱乐耕。对于这样的评价,他本人并未接受。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当代艺术的潮流中,他始终在尽己之力,为沉寂百年的中国陶艺再次赢得世界的话语权而努力着。

是传统的,更是现代的

时代的思考:建立“中国式”的当代陶艺语言

曾问朱乐耕,接受韩国麦粒音乐厅陶艺壁画的开创性工程,自信来源于何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对传统文化的自信。”

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主楼门口,矗立着朱乐耕创作的一组雕塑——《风》:一群迎风而立的马气势磅礴,夸张的马鬃和变形的马体,既有呼啸的动感,又有静默的美感。既有东方的意趣,更有现代的审美,特别是釉色的自然和泥土的肌理,让作品散发着原始的野性,过目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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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与空间的畅想》
韩国麦粒音乐厅内墙陶艺作品。成为世界上首次在内部音响反射材料中使用陶瓷材料的音乐厅,体现了陶瓷艺术与科学的完美结合

朱乐耕尤爱马,因觉得其是自然的精灵,所以,他关于马的作品,总是充满了一种精神世界的意趣。让记者印象深刻的还有《行空的天马》——一马平川的冰雪之地,一匹骏马屹立深思,虽为现代造型,意境却如同中国水墨画,创造出从远古洪荒中浮泛出来的生命意象。特别是那份纯净透亮的感觉,正是运用了宋代创造的不易掌控的“影青技术”,可以说,他在传统技术的运用上达到了全新的高度。

自如地驾驭传统,是朱乐耕最为擅长的,更为重要的是,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掌握其精神实质,这不仅来源于他对传统的继承和领悟,也离不开多年来他对中国传统陶瓷技艺的深入思考。

朱乐耕出生在景德镇,父亲是当地知名的陶瓷艺术家,因善交朋友,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大家一起吟诗作画,切磋陶瓷技艺,而小小的朱乐耕便在一边端茶倒水,这份潜移默化让他学到不少东西,可以说,他早期艺术的生涯,就是在父亲及老先生们的熏陶下建立起来的。

成年后,父亲送他进入景德镇艺术瓷厂拜名师学习古彩。当时景德镇的陶瓷绘画以粉彩为主流,但粉彩瓷分工很细,人物、山水、翎毛、花卉等都是分工合作。而古彩不分画种,需掌握全套技艺,父亲就是要锻炼他全面绘画表达的能力,这也让朱乐耕对古彩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

1985年,朱乐耕成为景德镇陶瓷学院第一届研究生,选择的主攻方向,正是低落多年的“古彩瓷”,别人说其俗,他却说俗到极致即是雅,且认为反璞归真才是陶艺的精髓。他创作的一系列乡土景物瓷盘,用的就是别人最忌用的大红大绿,但经他横涂竖抹,看似漫不经心地运笔,却给人和谐统一的视觉享受。正是他化俗为雅的能力,让他在古彩方面成绩斐然。研究生期间,他的红绿彩作品《梅》便被中南海紫光阁收藏。他的古彩瓷筒《风筝》在首届“景德镇国际陶艺大赛”上便夺得金杯奖。

红绿彩为中国宋代农民所造,开创了中国彩绘陶瓷的先河,“古彩的大红大绿很有特色,也是我们很重要的一个文化符号,但今天,它在我们的大地上基本消失了。”这是让朱乐耕深感遗憾的,他去日本,看到一些重要的餐馆还都有红绿彩的瓷器,就买回来,上课时拿给学生看,他要让学生知道我们丢掉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鸦片战争后,我们经历了很多苦难,中国人对本民族的文化缺乏自信,唯一的就是向西方学习,引进西方的现当代艺术。如果我们不能建构出中国式的现代艺术,就只能永远跟在西方人后面谈现代。”

再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都需要一个很好的模式去转换,否则就丧失了传承的纽带,而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转换,是他始终在尝试和探索的。2014年他在国家大剧院的陶艺展中,便运用了很多红绿彩的现代表现手法,如用彩瓷做漂移的彩云,让静止的瓷得以祥云飞腾、气韵流转,非常唯美,让观众一度惊叹不已。“云是最漂浮不定,也最充满梦幻的,五彩云便是我们心中的镜像,因为这是现代空间,就要用现代性的表述,我希望探讨的问题就是本土化的现代化如何表述。”

突出本土化、民族性和人文性,是他环境陶艺作品的一大特色。天津瑞吉酒店的公共空间设计,他用金色的水波和斑斓的石头装点主体墙面,展现出天津作为海河文化名城所走过的流金岁月。九江是陶渊明的家乡,也是周敦颐写《爱莲说》的地方,此前,他为九江城市广场创作的长达168米的壁画长廊《爱莲图》,灵感便取自《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象征了这个城市的历史品质,荷茎象征着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这不仅能够充分运用传统泥性的特点,也是对中国传统人文精神的探索与思考。随后,他将这种意象又延伸到了广场的中心部位,创作了环境雕塑群《意》,雕塑的中间用莲花中空的形状重复强调这种精神境界。同时,在制作中,他将雕塑的锋利棱角改为圆角,让人们能够自由舒畅的与雕塑互动。

在朱乐耕看来,能够与建筑对话,与人对话,这便是传统陶艺在当代的最好表现方式。他为韩国济州岛肯辛顿大酒店创作的近300平米的大型壁画《生命之绽放》,由成千上万朵高低起伏的陶瓷花朵组成,将自然界生命自由萌生的璀璨过程倾情再现,特别是暗金、浅绿、淡黄的色带,打破了整幅画面的单一和平静。站在这幅壁画前,很多人被感动了,因为那份积蓄的能量,不经意间撩拨出生命的力量,带给你某种希望和梦想。另一幅壁画《天水镜像》,红色天空中漂浮着斑斓的云朵,让人强烈感受到热情、理想、爱和生命力,如今,这两幅壁画,不仅经常出现在韩国的电视剧中,也大大提升了酒店的入住率。

飞速的工业化进程,挤压着人类的生存空间,如何用自然的材料和艺术性的表达,缓解生活的种种压力,实现诗意的栖居,这是朱乐耕对陶艺寄予的最大理想,也是他艺术创作不竭的动力。所以,多年来,他以中国文化中占据重要位置的陶瓷为纸笔,为很多现代城市空间勾勒出了美好的生命线条。

“再好的艺术品如果没有合适的建筑匹配都难以展现魅力,达·芬奇、高迪、罗丹、毕加索……伟大的艺术家无一不在试图与建筑对话。我也希望自己的陶艺作品,能够让观者在建筑空间中实现精神的相通和情感的共鸣。”

是差距,更是希望

深刻的触动:一次颠覆传统理念的思想“变革”

1991年,朱乐耕到日本参加第三届美浓国际陶艺展,这是全球最有名望的陶瓷专业性展览会,让朱乐耕颇为震撼的是,无论是陶瓷材料的变化,还是陶艺语言的艺术性,都完全超出了自己的理念,“我们还沉浸在陶瓷的工艺里,人家却将陶瓷做成了纯粹的艺术,这对我的震撼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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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之境像》
韩国济州岛肯辛顿酒店壁画。红色天空中漂浮着斑斓的云朵,让人强烈感受到热情、理想、爱和生命力

尽管中国是一个陶瓷大国,也曾有过让世界为之倾慕的陶瓷艺术,但在当时,国际交流的匮乏,让中国的陶艺理念远远滞后。会议期间,朱乐耕尽可能与日本的陶艺家们进行交流,他还专门去拜访了被授予日本“人间国宝”称号的美浓国际陶艺协会会长加藤卓男。“他的工作室好大,还有窑炉,而当时的我们,还停留在陶瓷彩绘阶段,个人也没有窑炉,烧陶瓷都要去国营单位。”朱乐耕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这次的拜访无疑对他日后的陶艺生涯影响深远。

当时,朱乐耕的工作室是一个只有20平米的小房间,回国后,他便下定决心要建一个好的工作室,要拥有自己的窑炉。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7年后,在海内外一些收藏家们的帮助下,他在家乡景德镇宋代湖田窑的遗址上建起了6000多平米的,被认为是世界最好的工作室之一,正是这里,成就了他日后众多蜚声国际的陶艺作品。

那个年代,出国非常不容易,国家会给一些补贴,还允许带电视机、照相机等大件回国,但朱乐耕却把全部的钱都用来购买有关现代陶艺的书籍。

当时,他在国内已取得一定成就,但却觉得,若置身于国际,就必须进行观念上的更新,“我是一名大学老师,身上肩负着为祖国培养一代新人的任务”,所以,他毅然放弃已功成名就的五彩、红绿彩、粉彩,开始了新的高温颜色釉的创作。

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现状的人,他的善钻研在圈内是出了名的。

上世纪90年代初期,他研究古彩已在景德镇小有名气,但其不肯停留,将五彩瓷、红绿彩与颜色釉及釉下书法装饰相结合,开创了一代陶艺新风。90年代中期,他以不规则造型和粗糙肌理抒发内心的奔放,通过配制釉料、掌握窑火等,进入到表达更自由的空间,这虽在今天很普遍,但在当时绝对是一个非常大的突破。那时,他的作品几乎霸占了所有大奖的位置,他也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得奖专业户”。

但他依然不满足,又开始颜色釉的探索。当时,很少有人将色釉用于绘画和装饰,他便偏偏尝试,还以各种自配亚光颜色釉做成陶艺作品,这在当时都堪称中国陶艺领域突破性的创新之举。2001年后,他又突破以往陶瓷作为室内中小型陈设品的局限,扩大为器皿、瓷板、壁画、雕塑四大类,尤其以大体量的景观陶艺作品而著称。最为值得一提的是,一般景德镇工匠分工很细,而他却是少有的“全瓷人”,自如掌握从绘画,到揉泥,到配釉,到烧窑的全部技艺。

从官窑古彩研究,到民间红绿彩,到陶瓷材料、工艺,再到环境空间陶艺、生活陶艺,其风格的多变,恐怕在中国陶艺史上少有人及。特别是近十余年来,他对陶艺与建筑、环境关系的探索,更是开创了中国陶艺独特的现代语言。

朱乐耕向来重视国际交流,不仅多次参与组织高水平的国际陶艺研讨会,还多次在海内外举行各种陶艺展以介绍中国陶艺的当代发展。他也是景德镇最早招收外国学生的老师。采访当日,见到他的两位学生,正要赴美参加陶艺教育年会,“我比较注重培养学生全面的综合素质和新的观念,我希望我们的教育能融入一个国际化的大空间。”他还鼓励学生参加展览,提到自己的学生两度荣膺“全球法蓝瓷杯大赛”最高奖,朱乐耕笑得合不拢嘴,大概作为老师的骄傲,都在这份传承的荣耀之中吧。

他还和夫人用多年积蓄成立了景德镇民窑艺术研修院,这是一个非赢利的民间学术空间,免费向研究生们和相关研究人员提供,因为他们非常重视对景德镇传统民窑陶瓷艺术的研究,长期以来收集了不少从晚唐到民国的景德镇民窑瓷器及瓷片,这些都是研究景德镇民窑艺术和历史的重要资料,他们希望这批资料能够被更多人利用。朱乐耕的每一位研究生入校后,都要在这里接受中国传统陶瓷技法和历史知识的训练,这对他们未来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同时,这里也是一个国际性的交流空间,经常有许多国外陶艺家来访,这也为研究生们的成长创造了良好的环境。“我们在整个历史当中只走了一段路,要交下接力棒,要传递中华优秀文化,陶瓷在丝绸之路上那么有影响,今天我要延续这种精神。”

几年前,朱乐耕获得中国艺术界最高奖“中华艺文奖”,国家奖励了100万元奖金,他直接捐助给了研究生,“有些学生从农村来,没有钱读书,做艺术开支又很大,我希望能够经常资助他们。”他是说到做到的,在他的世界里,艺术无价,艺术的传承也是无价的。

是荣耀,更是匠心

真正的挑战:第一次与建筑的灵魂对话

1997年,朱乐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了个人陶艺生涯的第一次个展《走过千年》。

当时,人们对陶艺的理解和接受度,还停留在实用或陈设的瓶瓶罐罐,但朱乐耕的作品却在试图超越这种形式,让陶瓷的艺术性得以呈现和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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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融合与互动——东西方陶艺对话展》上,朱乐耕夫妇与国际顶级陶艺大师联合国陶艺协会主席雅克·考夫曼(左二)、原国际陶艺协会副主席温·海格比(左三)、日本知名陶艺家族清水六兵卫八代(右二)等齐聚中国美术馆

“艺术风格变了,以前的一些收藏家,喜欢的都是我具有绘画性的作品,而现在的一些作品完全没有了装饰,体现的是火与土的纯粹的语言,这是一些收藏家不能接受的。但我不在乎,我是一个喜欢探索的人,穷就穷,还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只有这样,中国的现代陶艺才会有所发展,才有可能进入国际现代陶艺的语境中。”

不被名利困扰,执着于内心的艺术探究,正是这份专注和达观,让朱乐耕迎来了陶艺生涯的巨大转折。就在展览结束前的一天,韩国亚洲美术馆馆长李在兴和他们的资助者韩国麦粒财团负责人洪正吉找到朱乐耕,希望能够收藏全部的作品,因为从朱乐耕的作品中,他看到了中国陶瓷艺术的创造精神正在苏醒。

洪正吉是一位热心推动东方艺术发展的社会活动家,他在汉城的“麦粒别馆”是为艺术而建的楼宇,含有音乐厅、美术馆,是韩国当年十大建筑之一。在音乐厅的历史上,壁画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他特别欣赏欧洲建筑师高迪,他的许多建筑都是用陶瓷来做装饰的,所以,他盛邀朱乐耕能够做一座以陶瓷作为装饰的建筑环境作品。

此前,音乐厅内部的装修及音响的回壁等,一向使用的是石材和木材等自然材质,无人敢用陶瓷做音乐厅的内饰,因其不光涉及到审美,最重要的是还牵涉声音的反射效果,工艺难度相当复杂。

洪正吉告诉朱乐耕,“你完全可以放心去做,你的艺术价值会超越建筑本身。建筑可以拆了再盖,而你的作品却是唯一的。”西方艺术和建筑结合在一起的多,而东方艺术跟建筑结合的不多,即便有心改变,也需要有可以表现的空间,但这不是每一位陶艺家都能轻易得到的,面对洪正吉的诚意,朱乐耕欣然应允。

随后,他以4年时间,利用景德镇100吨“声如磐”的高温瓷,完成了创举。经测试,一般音乐厅余音只有1.2秒到1.5秒,而麦粒音乐厅能达1.7秒,而且是非常美的声音。这里不用麦克风,古典的演唱能轻柔而有力地回落。一位韩国歌唱家说,“在这里演唱,声音像是回荡在天空。看到大厅中海浪一样的陶瓷,感觉自己也成了艺术中的一份子,溶进了去。”韩国媒体惊叹,这样的音乐厅只有天才的陶艺家朱乐耕才能做得出来。

最初,只是要求朱乐耕装饰音乐厅内部两面墙的陶艺壁画,后来由于觉得艺术效果和音响效果都很好,麦粒财团决定将舞台上由美国制造的昂贵的反射板,全部拆除,换成朱乐耕的陶艺壁画装饰。

音乐厅装饰完成,朱乐耕坐在里面差点哭了。从一期到二期,一点一点,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使用了100多吨陶泥,每一件都是他亲手设计,每一个部位都是他亲自摆布,手套一天磨破一双,辛苦难以计数。比如安装,便是一个大难关,“我设计时就在考虑安装,中途遇到很多问题,我会让他们停下来,每一块都要保证安全,不允许有万一,但安装公司要考虑成本效益,不断地返工让他们很烦。师傅对翻译说,这要是韩国人我就和他吵架了。我对翻译说,只要帮我做,骂我也没关系。”后来音乐厅建完,看着辉煌的工程,这位师傅感到了深深的荣耀感,他拉着朱乐耕的手说“对不起”,说自己脾气不好,不够有耐心,“其实,我觉得他也不容易,我都理解”。

你不会想到,作为艺术家的朱乐耕,竟自学了国际上最先进的安装技术,所以,别人用胶黏上,而他为了保证安全,全部用螺丝烧上去,包括后来济州岛肯辛顿酒店《天水之境像》壁画的云,都是手工完成缝线,“和世界任何陶瓷最好品牌的工艺比,我不会比它差,所谓工匠精神,不是细致,而是一种责任,一种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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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晚宴》

做艺术,朱乐耕是有一种精神的,就是不怕困难,不怕失败,不计成本,不计时间。中国美术馆曾收藏了朱乐耕的一个作品《混沌之初》, 那是两次烧成,是在传统纹片釉启发下烧制的,色泽非常特殊,极富创意,据说,他烧了近一百件才得到三件,这只是其中一件,“在无数的窑火中,找到最完美的作品,这本身是一种困难,无数的失败中,我能淘取的只是少量的收获,因此弥足珍贵。”

当年,朱乐耕为济州岛肯辛顿酒店做壁画,过程中觉得需要黄金装饰,但这笔成本不在预算之内,他就自己买来数十万元的黄金。不仅如此,他还将壁画上的元素延伸到咖啡具、咖啡杯、茶具等小器物上,并制作了整整6大箱美器运往韩国。在壁画落成仪式上,人们拿着他创作的杯子,看着他的作品,非常感动,而这均是他额外的无偿付出。

“除了展示我的艺术,还要展示我们中国的设计,美食不如美器,济州岛五星级酒店很多,都用的很机械的杯子,我做的全是作品的感觉。生活是需要诗意的,要从物的空间走出来,我想倡导一种有文化的生活。”作为一个陶艺家,他将自己最诚恳、最经过磨练的东西带给公众,他讲,“少赚了钱,但我高兴,我就想做好东西,需要我就花,有钱够吃饭就好了。”

如今,朱乐耕又在和清华大学声学研究所合作研究陶瓷吸音的有效性问题,去年,他甚至自己出资几十万在798艺术中心做了一场关于此的研讨会和相应的陶艺作品展,这是对未来陶瓷材料更大可能性的一种探讨和准备,“其实,高温陶瓷不会发霉,强度好,还有很棒的吸音效果,是特别好的建筑材料,但国家层面没看到我们研究的重要性,因为大家比较习惯传统,但我要做好前期准备,让艺术和科学能够很好的结合”。

可以说,他是真正纯粹的艺术家,也是真正在用灵魂成就艺术生命的艺术家;他善于随物赋型,敢于破除成法,他的实验精神早已成为现代陶艺的精髓;他思考社会发展、思考城市建筑、思考人类情感,他用自己的赤诚之心和人文关怀,赋予了中国传统陶艺全新的生命。他的匠心精神,让中国陶艺在世界赢得话语权,也让世界看到了中国当代艺术家的风范。

有人说,朱乐耕是良心艺术家,而我们说,他更是人民的艺术家。

观察自然——走进艺术的最深处

好的艺术作品,从不独属于某类专业人士,它是会绽放于普罗大众心中,让观者可以跟随作者走进生命的最深处,就像朱乐耕的作品,问他如何做到这种共鸣?他的回答是“观察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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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牛》
突出牛角的气势,让人看到这群迎面走来的耕牛,沉静厚重,富有力量感,也是中国不断崛起的象征之物

你大概不会想到,他对自然究竟有多爱。无论是工作室,还是家中,几乎满眼的绿色世界,他笑言,自己最痴迷种树,甚至会种到家中已无法再容下一棵的程度。他亲自修剪枝丫照顾它们。他的家里,一年四季可以看到花开。一荣一枯,花开花谢,都会带给他无限灵感。

“春天了,家里好几种竹子都出来了,你看竹子把坚硬的土顶开,那生命的顽强,太伟大了,你会得到启示,它会告诉你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静静地观察它们,那种对生命的渴望,常常让他感到震撼。

对于学生的启发和引导,他也善用自然之法,学生不理解青花的优秀之处,他就让他们观察大自然中的线,观察芭蕉的叶子如何从杆子中抽出来,他还买来秋菊,放到画室让学生观察,直至学生们领悟到民间青花的线如自然界的线一样是用力挤出来的,是有生命力的。

闲暇之余,朱乐耕还有一大嗜好,就是买菜,他喜欢和菜贩聊天,看一年四季蔬果的变化,他认为,这也是在观察自然。

研究生们还记得,他们在景德镇民窑艺术研修院学习,三个月中,朱乐耕一直用水果招待学生,冬天临近的一天,他告诉学生:“看,橘子从青白色变成油绿色,再从金黄色变成橘红色,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临了。你们已经品尝了整个秋天。”学生终于得以体悟到为什么老师的作品《时间与空间的畅想》,使用的是无光的釉质和丰富含蓄的色彩,那橄榄绿、浅黄、金黄、橘红、土红,正是即将成熟的果子迎接的金秋阳光,是季节印染在皮肤的色彩。

朱乐耕的父亲朱明,是景德镇著名的陶瓷艺术家,在国画、西画方面都颇为擅长。朱乐耕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常常带他去写生,去观察生活。“文革”期间,家中东西尽毁,父亲唯一留给他的,就是一枚刻有“万象为师”的图章,这四个字,不仅成为一种传承,更成就了他一生陶艺创作的灵魂。

(2017.05.01 第09期)